皇宮內,竹葉兒向李鳳娘稟奏著今日發生在新安郡王府裡的事情,雖然並不清楚具體的內情,但這種事情,稍微動下腦子,便知道葉青、韓侂胄、史彌遠三人出現在新安郡王府,到底是為了何事兒。
李鳳娘的臉頰帶著一絲得意跟滿足的笑容,黃貴妃的死如同是去了她一個大心病,而且她也很清楚,這些年來的所有機會中,沒有比昨天夜裡除掉黃貴妃最為合適的機會了。
不管葉青前往新安郡王所為何事,但李鳳娘都相信,除掉黃貴妃後的爛攤子,葉青必然得幫自己收拾才是。
“因為黃貴妃的暴病而亡,朝會改在了十日後,十月初舉行,既然如今還有些時間……傳旨給葉青,本宮明後兩日都有時間召他入宮。”李鳳娘欣賞著鳳仙花剛剛染的指甲,淡淡的說道。
竹葉兒默默點頭,而後便退出了內殿。
“既然你心裡有我,那麼我也不會占你葉青的便宜,就讓你見一次英國公便是了。”李鳳娘依舊自顧自的欣賞著自己新染的指甲自語道。
而另外一邊,與史彌遠沒有達成任何約定的葉青,也不得在離開湧金樓後,開始再次認真的思索著,如何能夠讓淮南路,完全擺脫朝廷的掣肘,或者是史彌遠的掣肘。
鐘蠶已經在湧金樓下等候著葉青,而鐘成也早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三嬸兒酒館。
跟得意洋洋的史彌遠道彆,而後看著史彌遠的馬車離去後,葉青嘴角依舊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搞清楚,今夜史彌遠宴請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相信,史彌遠絕不是為了讓自己知難而退,後者是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讓自己明白即便是在淮南路上,他葉青也拿如今的史彌遠沒有一點兒辦法。
“我們還是小覷史彌遠了啊。”葉青一屁股坐上馬車,看著鐘蠶掉頭而後歎氣道。
“前些日子夫人都為關山一事兒而憂心,臨安城裡自然就會稍微放鬆一些了。”手持長鞭的鐘蠶回應著葉青話語道。
“如此也是能夠說得通,但也足夠看到,史彌遠的城府越來越深不可測了,喝了一晚上酒,我竟然還是沒能夠抓住哪怕一丁點兒能夠反製他的事情,這不是一個好兆頭。”葉青背靠車廂,開始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夜色已深,今夜的禦街比起昨夜來自然是要熱鬨了很多,但若是前些時日的喧囂熱鬨相比,今夜的禦街還是顯得有些行人稀少跟冷清。
兩側的商鋪基本上都還開著門,但從懶洋洋的夥計身上,就能夠看出來,今夜的禦街之上,大多數商鋪恐怕都不會有太好的生意上門,客人自然也是少的可憐。
一個稍微有些熟悉的身影,在一家酒館門口駐足,看那樣子像是在等什麼人。
葉青的目光望向唐婉,唐婉同樣含笑看著葉青行禮,心裡頭的大石終於算是放了下來,多少有些慶幸,看來今日自己賭對了,賭對了能夠在此跟葉青“不期而遇”。
馬車在走過了一些距離後終於停了下來,唐婉依舊站在酒館門口不動,看著葉青跳下車轅,嘴角依舊是帶著那,自從第一次見麵時,就讓人難以忘記的隨和笑容。
“這麼巧?”葉青隨和的笑著說道。
唐婉再次行禮,溫婉道:“讓葉大人見笑了,妾身實在無顏深夜前往大人府邸拜見大人,便隻好……用這樣的笨法子試試,看看能不能夠跟大人再偶遇一次。”
唐婉的話語可謂是不卑不亢,甚至是有些綿裡藏針的意思。
當初她跟葉青第一次的相遇,看似葉青經過時碰見了一大清早砸門買酒的唐婉,但這幾年過去了,唐婉早已經從趙士程那裡得知,是趙士程拜托葉青尋找她的下落的。
所以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便算不上是偶遇。而這一次再次在這家酒館門口相遇,不過是由當初葉青這個有心人,變成了唐婉為有心人,再次讓兩人在此相遇罷了。
葉青自然是聽懂了唐婉咬的頗重的“再偶遇一次”這五個字,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算是扯平了如何,請你喝一杯?”
“那就多謝葉大人了。”唐婉笑著回頭看了一眼沒有幾個客人的酒館道。
酒館門口兩側的燈籠有些昏暗,酒館裡的掌櫃跟夥計,自然是看不清楚一男一女的麵容,不過隨著葉青跟唐婉一前一後踏入酒館後,掌櫃的跟夥計瞬間是張大了嘴巴。
看著眼前身形高大,身上隱隱帶著一股不怒自威氣勢的青年男子,再看看旁邊那身材婀娜嬌小、溫婉秀麗的女子,掌櫃與夥計仿佛一下子又置身於了幾年前那個,灰蒙蒙的天空,飄著雪花的清晨。
“怎麼,準備打烊了嗎?”看著張大了嘴巴的掌櫃與夥計,葉青出聲問道。
“啊,沒……大人、夫人這邊請。”張大嘴巴的掌櫃急忙回應道。
葉青隻記得這家酒館,但對於掌櫃與夥計的麵貌早已經模糊不清,而唐婉卻是一直都記得這家酒館的掌櫃跟夥計的麵容。
“大人、夫人……。”葉青剛要邁步走向不遠處的酒桌前,聽到掌櫃的稱呼又再次停下了腳步。
倒是唐婉不像葉青那般介意,看著葉青扭頭再次望向掌櫃時,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了今日在郡王府前,葉青毆打韓侂胄下人的景象。
深怕葉青這頭虎狼,因為稱呼而為難酒館的掌櫃,所以便直接認了掌櫃對他們二人的稱呼,在葉青反問前急忙說道:“多謝掌櫃了,把你們上好的酒拿過來。”
掌櫃的看著葉青微微皺眉的反問,心頭一下子也變得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說錯了話,還是態度不夠恭敬,又得罪了這個年輕的朝堂官員。
不過好在,那漂亮娘子的解圍,讓掌櫃的也不敢再看葉青,急忙扭頭去後麵親自拿酒去。
“趙夫人真是好氣度啊,如此倒是讓葉某在掌櫃的嘴裡,占了你的便宜啊。”葉青在酒桌前坐下笑著說道。
“應該是妾身高攀了才是,何況以妾身的蒲柳之姿,如何入的了大人的法眼。”唐婉並不覺得尷尬,何況以她的閱曆跟才情,對於這種言語之上的事情,早就能夠應付自如了。
幾碟中規中矩的小菜,一壺溢出濃鬱香味的美酒被掌櫃的親自端了過來,放好之後便再次嘴賤道:“大人、夫人慢用,有任何需要隻管招呼小的便是。”
“那就多謝了。”葉青嗬嗬笑著道,對麵的唐婉同樣是帶著含蓄的笑意,誰也沒有借此機會,去解釋掌櫃對於他們的誤會。
酒館裡為數不多的幾桌客人,時不時的也會偶爾望向葉青跟唐婉這邊,但相比較於葉青跟唐婉的輕聲談話,其他酒客的聲音,跟三嬸兒酒館裡的大嗓門兒酒客比起來,則是不遑多讓。
所以也使得沒有幾桌客人的酒館顯得頗為熱鬨,時不時的能夠聽到一些酒酣耳熱的客人,大聲的劃拳行令,而後輸者遺憾之餘,也會抖著手自責著直呼大意了,或者是惹來旁人善意的一陣笑聲。
“葉大人怕是很少會來這樣子的酒館喝酒吧?”唐婉率先開口問道。
“也不然,今日中午就是在這般模樣兒的酒館喝的酒。”葉青端起酒杯隨和笑著說道。
兩人談話的聲音隻是能夠讓對方聽見,旁邊酒客的吵鬨,也像是被隔絕在了兩人的世界之外,一男一女便安安靜靜、悠悠然然的坐在角落喝酒談話。
而此時酒館裡的幾桌客人,除了劃拳喝酒外,便是對昨夜裡發生在東華門、嘉會門的事情議論紛紛。
顯然八卦是人類的天性,不管是在哪裡,不管是什麼人,都有著八卦的好奇心,也或者是都對朝堂政事有著十足的興趣。
所以當唐婉把那一張,在她跟趙士程眼裡,如同催命符似的紙張遞給葉青的時候,此刻酒館裡則是響起了酒客對於昨天夜裡發生事情的種種“揭秘”。
在這些酒客的嘴裡,仿佛他們都是昨天夜裡親眼所見一般,唾沫橫飛之餘,一個個俱是說的眉飛色舞、繪聲繪色。
“從葉青最初回到臨安時,我就料到了會有昨夜的事情發生。不過話說回來,就是我都沒有想到,昨天晚上竟然動靜鬨的那麼大,不止是動刀子了,連人命都出了好幾起啊。”一個酒客一杯酒豪飲下肚,立刻扯著嗓門兒對著其他酒客高談闊論道。
接過唐婉紙張的葉青手莫名一抖,而後在唐婉有些緊張的注視下,帶著隨和的笑意,望向了那一桌正在談論昨夜事情的酒客。
“葉青是什麼人?那可是一個從來不吃虧的主,從他那凶神惡煞的長相上就能夠看出來,要不然的話,怎麼可能落下一個不管是對自己人,還是對金人都是心狠手辣的名聲來?各位,不是我趙麻子吹牛皮,我可是見過葉青好幾次的,就是這一次回到臨安,第二天我就正好碰見過他。當時在一大群兵士的簇擁下,一直都是陰沉著一張臉,看著就像是回來殺人來的,當時我也猜到了,臨安城怕是又要有命案發生了,果不其然,如何?昨夜裡的那家茶館兒就遭了殃,無妄之災啊可是。”
“如今整個臨安城,手下有兵的就兩人,外加一個兵部,可禁軍那些老弱病殘就算了吧,連盤踞在大瓦子混混都不怕他們。所以不用我說,各位都能夠猜到吧,昨夜裡是葉青跟誰起衝突了吧?對……不錯,就是韓侂胄。”
“那昨天誰贏了誰輸了啊?”有好事兒的酒客開始問道。
“這還用說?”另外一位酒客顯得有些不屑道:“自然是葉青輸了啊,你也不想想,葉青哪能夠跟韓侂胄相比?韓家在朝堂之上經營了多少年,葉青才在朝堂之上嶄露頭角幾年的時間?韓家可謂是門閥貴胄,勢力可謂是龐大的很,這麼多年了,韓家在朝堂之上如同一顆百年大樹。而葉青呢,說是恩蔭,但太上皇時期,連番削奪之下,葉青如同寒門沒什麼區彆,而且彆忘了,當年的葉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當年在我住的坊裡,我就見過他巡邏過好幾次。隻是人不可貌相,哪能想到,這葉青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了,竟然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幾乎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著葉青、韓侂胄二人,自然,兩人從出身到如今誰的權利大,誰的官大都被酒客們一一比較,甚至就連兩人有幾房妻妾,都被這些好事的酒客拿出來比較了一番誰贏誰輸。
當然,說來說去,在眾人的嘴裡,葉青這幾年雖然嶄露頭角,而上升遷速度很快,但比起勢力龐大、朝堂之上關係網錯綜複雜的韓侂胄來,還是有著不小的察覺。
即便是在酒館內的酒客,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但不代表著他們便會站在葉青的這一邊,反而是他們幾乎一致認為,葉青跟韓侂胄相鬥,早晚要落的身敗名裂的下場。
自不量力、蜉蝣撼樹、狂妄自大等等標簽,也從他們的嘴裡,一一被貼在了葉青的身上,在他們看來,如今的葉青顯然是已經被權利衝昏了頭腦,跟金人打了幾場勝仗,收複了一些失地後,便開始變得有些目中無人飄飄然了。
唐婉有些擔憂的看著神色平靜的葉青,開始有些後悔,為何要在這裡跟葉青見麵了,在座的酒客不清楚事情的真實原委,但她唐婉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是葉青真的沒有實力跟韓侂胄鬥,又怎麼可能敢當著韓侂胄的麵,肆無忌憚的對人家的下人拳打腳踢?
所謂的打狗還要看主人,而葉青敢於如此肆無忌憚,真的是目中無人嗎?唐婉心裡絕對是持否決的態度,在她看來,即便是韓侂胄確實背景、勢力在朝堂之上很強大,但如今已經隱隱有梟雄之勢的葉青,未必就會輸給韓侂胄。
“所以趙夫人,你現在還覺得找我是找對人了嗎?”葉青手拿紙張,晃了晃後,繼續說道:“若是你現在後悔還來的及,而我也保證,會當今日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唐婉看著葉青,目光堅定的搖了搖頭,紅唇輕啟道:“妾身並非是在賭,而是妾身跟夫君本就是一直站在葉大人這一邊,所以談不上後悔不後悔。妾身也相信,以大人的英明,在朝堂之上也絕不會輸給韓大人才是。”
“郡王可知夫人這番話?”葉青看了看紙張,而後又看著唐婉問道。
從唐婉出現起,到拿出這張紙,葉青就知道他們夫妻打的是什麼主意,所以他也壓根不相信,站在他葉青這一邊,是唐婉夫婦早就做好決定的,畢竟,若是如此的話,唐婉就不會選在這個頗有意義的地方跟自己見麵了。
“郡王暫時不知,不過妾身跟郡王,如今還有彆的路可走嗎?”唐婉無奈一笑問道。
“當然有,朝堂之上本就是這樣一個你爭我奪、結黨營私的地方,所以夫人跟郡王,自然是還有著更多的靠山人選才是,並不一定非要跟葉某人站在一起的。”葉青指了指房頂,意思是還有皇家為宗室撐腰不是。
唐婉搖頭笑,道:“我們夫婦隻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夫君儘好自己的差遣,妾身把郡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就足夠,至於其他,我們夫婦有心無力,所以還希望葉大人能夠成全。”
“那你可知道此事兒很棘手?”葉青歎口氣,他理解唐婉跟趙士程的心思,但史彌遠向來是喜歡軟刀子殺人,就比如這一張簡單的紙張,對於葉青來說,也都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不讓趙士程把此事兒稟奏皇室,那麼等同於自己在阻礙史彌遠為英國公、以及皇室的未來考量,很有可能因此讓史彌遠借題發揮,從而抓住把柄攻訐自己。
何況,還是在當今聖上龍體欠安的這個微妙時刻,史彌遠的所作所為,不管怎麼看,都是站在完全為皇室考量的角度。
而他葉青,一旦要把這件事兒承擔下來,恐怕就要背負上擾亂皇家的罪名了。
“葉大人直接認了這張紙呢?”唐婉蹙眉,她想不到,這裡麵竟然還有著她看不到的殺機。
“史彌遠城府極深,手段更是高明之極,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兒。我即便是想要借花獻佛,也得不到任何的好處,反而有可能惹來一身禍事。”看著不明所以的唐婉,葉青歎口氣,繼續說道:“既然史彌遠已經敢於把這上麵的四人示人,就說明,這四人已經都被他拉攏到他的麾下了,如今恐怕一個個都已經是對他感恩戴德了,所以我即便是占為己有,也不過是替他史彌遠做嫁衣而已。當然,趙夫人若是不信的話,可以明日讓郡王試探下宗正寺丞韓湘州,便知葉某所說是真還是假。”
唐婉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再也沒有了剛剛與葉青見麵時,本以為事情很容易解決的輕鬆。
“葉大人,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妾身跟夫君真不想因此被牽連到朝堂爭鬥……。”王婉有些無奈的請求道。
“已經被牽涉進來了,想要全身而退,回到這些都沒有發生的日子顯然是不可能了。不過……。”葉青頓了下後道:“若是破史彌遠的局,也不是沒有辦法。”
“還請葉大人賜教妾身。”唐婉急忙問道。
“連同這張紙上的四人名單,加上稟奏皇室立英國公為太子一事兒,一並稟奏給皇室便可。”葉青的話語,如同一道炸雷,在唐婉的心頭轟的一聲響起。
“此事兒你們夫婦商量好了便可,若是不願意,葉某就當今日我們不曾見麵便是。夜深了,我讓鐘蠶送你回府。”葉青起身,而另外一桌上,聽那些酒客胡言亂語,已經按耐不住想要揍人的鐘蠶,對著葉青點點頭,便對唐婉說道:“趙夫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