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淡淡的話語讓葉青是心中一震,瞬間敲響了警鐘。
這個世界上,是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獨立思維,隻是自己的獨立思維會不會淩駕於行動之上而已。
所以即便是葉青加大了力度來救濟災民,但不代表所有的災民,都會聽從官府的遊說、勸說,會聽而從之的前往京兆府路來討生計。
兩宋時期發生的農民起義不計其數,不管是北宋還是南宋,都始終存在著農民與各階級之間的矛盾與鬥爭。
而農民起義的原因,顯然不是吃飽喝足了之後閒的沒事兒乾了,所以揭竿而起把造反當成了娛樂活動,而是因為饑寒交迫之下,在走投無路之時,被迫發起的為了單純活下去的一種抗爭。
而如今葉青治下的北地四路,在北宋時期便就是造反的“重災區”,就是連傘中四時之一的董晁,最初也是以造反起家的,不過那時候還是在金人的治下罷了。
如今黃河泛濫、災情慘重,從前年、去年一直持續到了今年,黃河一直都沒有消停下來它那滔滔巨浪,而這兩年雖然葉青已經極力疏導流民,但並不代表,小規模的落草為寇者就真的絕跡了。
如今那麼多的銀兩跟奇珍異寶,若是想要順順利利的從濟南府運送至揚州,顯然也不太是可能的事情。
“是不是我說錯話了?”紅樓看著呆呆愣神的葉青,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你倒是提醒我了。”葉青起身,捧起紅樓的臉,對著那誘人的紅唇親了一口,而後在紅樓不滿的討厭聲中,快步向書房走去。
但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葉青剛剛步入書房內,身後的紅樓就拿著斥候送來的信件,也急匆匆的跟著小跑了進來:“慶王的信。”
葉青一邊囑咐著白純,趕緊告訴辛棄疾等人,不要小覷了運送那些金銀前往揚州時,路上可能遇到的劫匪,一邊拆著手裡來自慶王的信件。
剛剛看了一半,葉青嘴裡就再次爆出了這些年,已經不怎麼掛在嘴邊的“臥槽!”
“怎麼了?”白純抬起頭問道,旁邊的紅樓也是跟著嚇了一跳。
“長安周遭十三縣,已經有三縣開始有流民暴動的跡象了,而且看樣子,這其中還少不了有鄉紳地主在其中慫恿啊。我得去趟衙署,讓鐘蠶他們不必趕回來了,直接前往周遭要暴動的三縣,其他縣你也要加派人手,實在不行就……殺雞儆猴,宰幾個刁民或者是當地有名望的家族來震懾下這些人。”葉青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信給了白純,而後頭也不回的向著衙署走去。
劉克師是最適合乾這種事情的人,當初北地四路剛剛收複後,即便是在流民成災之時,也沒有發生過有流民暴動的事情,這一切正是因為有劉克師這個狠人存在,所以能夠以雷霆手腕,鎮住那些在果腹之後,開始要土地的流民。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兒,虞允文跟辛棄疾在北地四路平靜下來後,這才開始有意無意的想要把善用高壓手段的劉克師,先行暫時放在一邊,打算以頗為溫和的策略來安置災民。
但如今隨著劉克師還未回來,十三縣在葉青的急功近利之下,再次出現這樣的暴動苗頭,自然是也就不足為奇了。
衙署內的官員並沒有幾個,能夠主事的更是沒有一人,若不然的話,葉青也不會前短時間開始打慶王的主意。
京兆府路的春種已經結束,暫時閒下來的百姓,自然而然的可以靜候秋收,而逃荒過來的流民,在吃飽了肚子之後,在無法擁有土地、宅屋的情況下,在崇國公趙師淳的水泥作坊,遠遠無法提供更多的機會前提下,這些人在沒有得到該有的承諾後,自然而然的開始在有心人的慫恿下,想要向官府施壓,想要成為那個有奶吃的會哭的孩子。
值此正在跟熱辣公濟、李安全討價還價的時候,葉青絕不想讓熱辣公濟這頭老狐狸發現,此刻的京兆府遠遠沒有他們想的那麼穩定,畢竟,一旦被熱辣公濟他們察覺到這些,可就會立刻勾起他們肚子裡的小心思、小陰險,說不準就會趁此機會跟葉青玩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的把戲。
跟兩個年富力強的官員交代了幾句,而後便讓兩名官員在幾名種花家軍兵士的保護下,騎著馬開始向著慶王所在的華陰縣趕去,不管如何,這個時候不能讓慶王一個人獨自麵對,免得這貨承受不住壓力,跟當地的名門望族直接妥協。
在衙署裡又跟僅剩下的兩名官吏商量了一些關於長安重建的事情後,外麵的天色已經不知不覺的暗了下來,掌燈後的衙署顯得更加冷清,甚至是帶著一絲詭異的寂靜。
不過好在,外麵街市上熱鬨的人聲,多少是衝淡了一絲衙署內不同於尋常的寂靜,走出衙署再次伸了個懶腰,在衙署前方街道的拐角處,一個黑影緩緩在葉青跟前不遠處站定。
“葉大人今日可是見了鎮夷郡王?”熱辣公濟的聲音平靜的響起。
“丞相大人耳聰目明啊,這麼快就知道了。”葉青笑著走近跟前,看著胡須花白的熱辣公濟,此刻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方,顯得有些落寞跟孤獨。
熱辣公濟沉沉的歎了口氣:“不知道葉大人,可還願意賞臉,跟老夫喝上幾杯?”
“我請客,正好我也沒有吃晚飯呢。”葉青一邊說,一邊街道兩邊搜尋著,而後帶著熱辣公濟,也不挑揀,隨便進了以羊肉為主的酒樓,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兩人坐了下來。
簡單的吃食,簡單的兩碟下酒菜,外加一壺酒,熱辣公濟並沒有怎麼動筷子,而是對酒很感興趣,拿著小酒盅,看著葉青狼吞虎咽,自己則是不緊不慢的自斟自飲。
放下小酒盅默默的看著葉青,半晌之後才在人聲吵鬨的酒樓內開口道:“葉大人還真是樸素,這樣的酒樓也能夠吃的津津有味,如同珍饈美味一般。”
“你不也一樣,這麼廉價的酒,你不也是一盅接一盅?”葉青笑了笑,繼續狼吞虎咽著道。
熱辣公濟不反駁的笑了下,滿腹心事的看著葉青,最後問道:“老夫今日冒昧前來,是想知道,葉大人到底有多少誠意?”
敲了敲自己麵前的小酒盅,熱辣公濟會意的給葉青斟酒,看著葉青一飲而儘,道:“那就看丞相大人有幾分誠意了,我葉青不是一個記仇的人,畢竟,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跟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句話在京兆府這塊地盤,讓我更是深信不疑。”
熱辣公濟自然是知道,葉青指的是如今京兆府三麵環敵的形勢,全部都得罪了,自然是對他毫無益處,所以不管是金還是夏,或者是韃靼人,他暫時都需要一個來做自己的盟友。
“葉大人不會監守自盜吧?”熱辣公濟如此發問,完全是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陰影,畢竟關山雖然不是如此丟的,但終究也是相差不太多,所以他自然是怕,在自己跟李安全為了皇帝之位,跟翰道衝等人爭得不可開交時,最後扭頭發現,蘭州府竟然成了葉青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守住關山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想要吃下蘭州府……。”葉青應景的打了個飽嗝兒,拍了拍肚子道:“我怕撐著了。”
“蘇道等人呢?”熱辣公濟微笑問道,神情並沒有因為葉青的話語,而顯得有些輕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自此以後,宋人商賈進入夏國交易不得收稅,所有的稅入都由固關來代收,同樣,夏國商賈想要入境京兆府買賣,稅入也由我來收。”葉青毫不客氣的說道。
熱辣公濟端起酒杯的手不由顫抖了下,酒水沿著杯壁灑在了拇指上:“葉大人如此就不怕撐著了?”
“你也看見了長安城如今的模樣兒,哪裡還有半分當年漢唐盛世的景象?我這人雖然一向誌向不大,但想要重振長安恢複漢唐雄風的心,卻是極為堅決的。說白了吧,我現如今需要錢,誰的錢現在在我看來,都像是我的錢,我都想搶過來占為己有。而現在既然沒法搶,我就需要借助商賈幫我創造財富才行,丞相大人當初對待我大宋商賈太狠了,所以我沒辦法,為了拉攏商賈的人心,讓他們把賺來的財富心甘情願的分給我一份,我就得先替他們打抱不平、討回個公道才行。所以我這樣說,丞相大人就不覺得過分了吧?”葉青繼續拿著筷子在盤子裡挑挑揀揀道。
“不過分,若是按照葉大人的要求,那麼鎮夷郡王也不必想要再進一步了,老夫也會勸他的,避免他此舉乃是替……。”熱辣公濟繼續給葉青倒酒。
葉青打斷熱辣公濟的話,看著熱辣公濟提著酒壺的手僵在半空中,輕鬆道:“這世上有回頭路嗎?這世上隻有不歸路,特彆是對於你我這種人而言,走回頭路就意味著身敗名裂、萬劫不複。所以隻能夠是不管前路多麼的危機四伏、多麼的艱難險阻,我們都得硬著頭皮走去下,看看結果是不是真的就那麼不儘如人意。鎮夷郡王跟大人您已經出現在了京兆府,這就說明,丞相大人已經是無法回頭了,就算是你想要停下來,你們的皇帝李純佑會同意嗎?李安全會低頭認錯嗎?縮頭也是死、伸頭也是死,為何要在都已經開始走上了篡位的道路後,才想起來回頭呢?回的了頭嗎?”
熱辣公濟放下酒杯,靜靜地看著吃吃喝喝的葉青,又是沉默了半晌後,才緩緩道:“葉大人可否幫蘇道在蘭州府站穩腳跟,而不是隻牽製住李德誌?”
“再加一百萬兩,或者說,在蘇道在蘭州府站穩腳跟前,我先進去搜刮一番,如此想必可就不止一百萬兩的財富了,丞相大人能夠接受嗎?”葉青毫不客氣,極為果斷乾脆的問道,完全不給熱辣公濟討價還價的餘地。
“一百萬兩買一府之地確實不虧,葉大人的胃口也是真好啊。”熱辣公濟即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倒是略帶一些嘲諷說道。
“當年的任得敬可是我大宋之臣,在你們大夏國氣勢逼人的時候,又是送女又是獻城而且帶兵投降,丞相大人就沒有想過,我大宋朝心疼不心疼,肉疼不肉疼?這麼多年了,風水輪流轉,你們應該有這個覺悟才對。”葉青嘴角帶著一抹同樣的嘲諷說道。
“老夫還需要考慮考慮,跟鎮夷郡王商議商議,如何?”熱辣公濟麵對葉青的咄咄逼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在葉青的心裡,或許根本沒有拿自己以宋臣自居,雖然他一直口口聲聲的都說自己生是大宋之臣、死是大宋之鬼。
但熱辣公濟還是敏銳的發現,葉青其實更是以一個漢唐盛世的統治者自居,甚至是……在葉青看來,不論是金國還是夏國,哪怕是韃靼人,或者是他身後的宋廷,其實都該是他的,或者最起碼都該是華夏民族的,而不是如今這樣的分治局麵,各歸其所。
“沒問題,我最近有的是時間,人家都比較忙,就我比較閒,何況也是為了以示對丞相大人跟鎮夷郡王的尊重,我葉青就算是再有多緊急的事情,也會暫時放下來,心無旁騖的陪著丞相大人跟鎮夷郡王。”葉青露出一口白牙,隨和的笑說道。
“桑昆如何處置,葉大人可否給老夫一個建議?”熱辣公濟搖頭苦笑了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審視下,這個經宋廷親手培養,金、夏聯合打造出來的梟雄,其野心到底有多大,其誌向到底有多遠。
“一百萬……。”葉青低頭喝酒說道。
“葉大人,你或許應該改行當搶匪是最為合適不過了!”熱辣公濟手裡的酒盅,重重的砸在桌麵上沉聲怒道。
“你知道蘇道欠我多少錢嗎?”葉青對於熱辣公濟的怒氣毫不在意,自斟了一盅後道:“鐵木真、乞石烈諸神奴,從花剌子模人都沒少搜刮財富,唯獨我葉青,你也是看的一清二楚,我是空著手前去遼國,空著手從遼國回來,就因為蘇道當初先是在西平府難為我,而後直接在遼王城停下來不再共進退。這些算是可不止一百萬兩銀子啊……。”
“可你彆忘了,前兩日蘇道也不過才值十萬兩銀子而已。”熱辣公濟身體前傾,花白的胡須被氣的一抖一抖的。
葉青不屑的笑了笑,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輕鬆道:“蘇道確實隻值十萬兩銀子,這還是對你而言,對於我來說,一文錢我都覺得他貴了。可彆忘了啊丞相大人,你可是想要讓蘇道回去後主蘭州府大局一事兒啊,所以一百萬不算多了。桑昆有多棘手,你心裡很清楚,不是嗎?”
葉青不給熱辣公濟說話的機會,身體也跟著離開椅背前傾道:“丞相大人之所以找上我,而非是找上鐵木真談盟約,不就是看上了我跟遼國公主的關係不錯嗎?現如今南院大王簫斡裡刺,雖然跟蘇道有言在先,但明顯他是一頭跟您不相上下的老狐狸啊,一旦貴國朝堂生變,遼國說不準就是背後捅刀子了那位了,而我還可以保證,讓遼國公主牽製住簫斡裡刺,不給他背後捅你們夏國刀子的機會,再加上一個把桑昆交給我,難道不值一百萬兩嗎?”
“你決定接手桑昆了?”熱辣公濟神色一喜,他是巴不得趕緊把這個會給夏國招來橫禍的瘟神,趕緊送的遠遠的,最好是永遠不要再讓他碰見。
“一百萬。”葉青雙手抱胸,身體戰術後仰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