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對於如今的宋廷很重要,對於夏人同樣是很重要,而於金人,從乞石烈諸神奴打的小算盤上,也能夠知道,關山於他們極為重要。
關山本就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軍事關口,同樣也是西出的重要商道,之所以之前沒有引起三國如此不要命的瘋搶,完全是因為京兆府路的歸屬並不存在問題。
京兆府路隸屬於金人時,夏人雖然占據著關山,但那個時候的金人兵力強盛,夏人雖然占據了重要的軍事關隘,但在政治上卻是向金人俯首稱臣,兩國還能夠相安無事,也等同於是,夏人用政治上的利益,換來了軍事上的保障。
牽一發而動全身,隨著京兆府這個中原的疆域,在一夜之間被宋人奪取後,那麼原本相安無事的金、夏兩方之間,突然又多了一個咄咄逼人的新興勢力,試問:這個時候那金、夏兩方還能夠睡的安穩嗎?
夏人願意在政治上對金人作出妥協,即便是俯首稱臣,也要保證關山關隘在自己的手裡,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東出關山,直指中原。
而金人因為宋人已經被趕到了秦嶺以南,與他們劃江而治,又向來以求和怯戰聞名,加上夏人雖弱,但無奈占據著險要關隘,一時之間金人想要拿下也沒有那麼容易。
所以在夏人從政治上作出讓步後,金人自然是同樣做出了讓步,隻要京兆府路在手,而後時刻防備著金人出關即可,至於關山在不在自己手裡,在沒有第三方勢力之前,也就顯得沒有那麼被金人看重了。
原本是你好我也好,大家和和氣氣的寧靜邊疆,如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個道理,隨著葉青突然橫插一杠子進來,占據了京兆府路後,一下子把夏人跟金人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京兆府路直直向北,便是金人的河套三路,西出興州便是關山隘口,如同是一根鋒利的刺一樣,突然突兀的出現在了夏人跟金人的椅子上,所以這樣的形勢下,自然是讓夏、金坐立難安,時時刻刻想著要把這根刺趕緊拔掉。
當初葉青在臨安,應允了熱辣公濟,以河套三路來換夏人出兵助遼,但蘇道一路上搞砸了所有的事情,加上南院大王簫斡裡刺的挑撥,蘇道到了最後,乾脆直接就在遼王城駐紮下來不走了。
這既是一個要針對葉青的信號,同樣也是一個讓葉青違背盟約的台階,所以葉青自然是會就坡下驢,即便是夏人今日不在關山圍堵他,當他回到京兆府後,也會第一時間利用蘇道的事情,來跟夏人爭奪關山要隘。
而於完顏璟而言,在趙汝愚的使臣到達燕京,跟他交涉後,第一時間他就已經在心裡形成了一個計劃,在宋廷的默許下,自己與夏人合作,而後利用夏人的手除掉葉青,再趁夏人跟葉青廝殺到最後虛弱時,奪下關山要塞。
如此一來,最起碼在這一片疆域上,哪怕是自己一時半會兒無法收回京兆府路,但隻要自己扼守住了宋、夏的喉嚨,自己想要東征還是西討,到時候不就都是看心情了?
關山即與河套三路接壤,隻要金人拿下關山,他照樣可以憑借著河套三路強大的補給,來支撐關山要塞,同樣,京兆府路也與關山接壤,拿下關山,葉青便可一手提著夏人的尾巴,撩撥金人的尾巴,要麼便可按住金人的尾巴,撩撥夏人的尾巴,如此一來,相信早晚也能夠拿下河套三路這個戰馬輸出地。
於夏人而言,關山就如同是他夏國的後門一樣,得自己守住不讓外敵入侵才是,若是交給他人來守,那完全是等同於後院玩火。
而隻要葉青一死,那麼他也可以如同葉青一樣遊刃有餘,逗逗宋廷的京兆府裡,撩撩金人的河套三路,自然,最理想的結果是,憑借著關山要塞,爭取拿下京兆府路跟河套三路那是最好不過。
所以這麼一個在亂世之中,特彆是在這個夏、金、宋共存的時期,關山要塞的地位隨著京兆府路回到了宋人的手裡,就變的對於三國越發的重要了起來,誰都想抱在懷裡不撒手。
葉青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看著乞石烈諸神奴笑著說道:“關山於宋、金、夏都很重要,既然我奪回了京兆府路,就沒有理由還給自己的旁邊安放一個,隨時可能會撲出來傷害我們的要塞,所以它必然要捏在自己手裡才能睡的踏實不是?”
“所以葉大人一早就知道末將打的是什麼注意了?”乞石烈諸神奴苦笑一聲,他猶記得出征前,完顏璟跟他說的話,葉青的奸詐已經爐火純青到,會讓你不知不覺的認為,他的每一個舉動對你都是極為坦誠、毫不設防的。
“我對你的了解並不多,我隻是更了解完顏璟而已。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奈何,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少年,正是他的思想跟格局成熟、建立的時期,所以我很了解他,也更清楚北地五路被我收複後,他麵臨的壓力有多大。而且……怕是你們如今對草原,已經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吧?所以這個時候,完顏璟自然是想要快刀斬亂麻,趕緊把與宋廷的亂事了結一番,而後好專心致誌的對待草原上的韃靼人。”葉青似笑非笑的說道,神情卻是明顯的真正放鬆了下來。
身後的兩個斥候,此時已經早已經失去了蹤影,就在剛剛葉青與乞石烈諸神奴說話的時候,隻有一個斥候跑了回來,而後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後,葉青的神情,終於是真正的輕鬆了下來。
“葉大人贏了?”乞石烈諸神奴沒有跟葉青一同討論,關於他們大金皇帝的話題。
“沒有,馬鹿關的情形我還不太清楚,但墨小寶、鐘蠶他們潰敗了,已經開始率著殘兵敗將,向深山中逃命去了。”葉青笑著扭頭望了一眼那綿延起伏的山巒說道。
乞石烈諸神奴望了望身後來時的路,而後看了一眼葉青道:“若是末將現在原路返回,可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應該,虞允文用兵向來比我穩中、狠辣,完顏亮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秦家源道現在恐怕也在他所率大軍的進攻之下了,你回去反而容易喪命。”葉青徹底放鬆了下來,甚至就連一直抱在手裡的步槍,此時也是扔給了旁邊那氣喘籲籲的斥候拿著。
“可……末將若是就此投降,即便是葉大人您不殺我,回到金國我也是難逃一死,我的猶豫斷送了良機,若是我早一步趕到馬鹿關……。”
“你不會的,早一步到馬鹿關的話,夏人的兵力還很盛,你沒有可能趁機拿下馬鹿的。你用兵太過於求穩了,沒有十分的把握,你是決計不會行動的,所以隻要墨小寶他們,還沒有跟夏人打到最後,你是不會攻過去的,你隻會等,等到兩方都精疲力儘,無力再戰時你才會過去。你這樣雖然會讓你立於不敗之地,但往往也會錯過很多的戰機,打花剌子模人時,你就犯過好幾次這樣的錯誤,雖然看似你緩慢的出兵,幫我跟鐵木真解決了兩翼不少隱患,但那些隱患,即便是沒有你,也無法構成威脅,因為大局在我們的控製之下,在我們的看似冒險進攻之中。”葉青的語氣,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乞石烈諸神奴並沒有反駁,隻是重重的歎口氣後,而後承認了這一點兒,而後抬起頭後,繼續帶著笑容道:“既然葉大人不想讓末將死,那麼說明末將還在葉大人的計劃之中,所以不知道,以後末將在葉大人的眼裡,又會是怎麼樣被葉大人利用?”
“你的人有五千人,現在你身後……剛剛你說有近萬人,這些人都聽你的嗎?你今日若是兩手空空的回到金國,完顏璟會如何處置你?”葉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反問道。
“我大金河套三路的一個將領,所率的五千人,再者便是……如今還在我大金疆域集結的兩萬人,本來是打算奪取馬鹿後,從而讓他們立刻出擊,與我們一同共守馬鹿,而後再繼續圖謀其他關口的,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乞石烈諸神奴的神色間,帶著一絲的失落,身為一個將領,其實並不會害怕戰敗,更不怕戰勝。
相反,一個武將最為害怕的,就是他乞石烈諸神奴現在這樣的處境,沒有出一兵一卒,刀也未出鞘、箭也不曾上弦,連敵人的麵都還沒有碰上,而後就被人從戰事中趕了出來。
這才是讓一個武將感到最為恥辱的事情,就如同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參與到這一場戰事中似的。
“所以你回到金國後,完顏璟也不會放過你?”葉青問道。
乞石烈諸神奴點點頭,道:“今日末將輸得窩囊至極,不管聖上如何處置,末將都無話可說。”
“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完顏璟還靠誰來抵禦鐵木真?你用兵一向沉穩,正是適合防禦韃靼人的騎兵,花剌子模幾戰下來,你應該也能夠看出來,你若是對上的隻要不是鐵木真親率的騎兵,哪怕是木華黎、博爾術他們,都不見得能夠有十足的把握贏下你。人我幫你殺,至於回去之後如何說,就看你自己的了,如何?”葉青伸手,而後接過斥候遞過來的步槍拿在手裡笑問道。
“那就多謝葉大人了,今日之恩,末將永生不忘。”乞石烈諸神奴在馬背上行禮說道。
“那就是沒打算報答了?”葉青笑問道,而乞石烈諸神奴已經開始策馬掉頭,打算往隊伍的最前方行去。
“戰場上死傷難免,朝堂之上的驚險更勝於戰場,家父、大哥的死……雖非大人因私而為,但末將也會永記於心。今日之後,末將再與大人相逢,絕不會今日這般敬重大人,更不會……止步不前!”乞石烈諸神奴坐在馬背上,笑容在夕陽下,顯得極為的燦爛。
葉青同樣是笑的極為燦爛,而後衝著乞石烈諸神奴點點頭,便端起了手中的槍,隨著乞石烈諸神奴毫不設防的策馬,向著隊伍的最前方走去,金人將領以及其他人,立刻便上前圍向了乞石烈諸神奴。
而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再次在眾人的耳邊響起,而後那名動作最快的金人將領,便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笑容模糊的葉青,緩緩地從馬背上栽倒了下去。
“所有人立刻下馬!違令者斬!”乞石烈諸神奴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個這幾日,一直如同蒼蠅似的,在自己耳邊嗡嗡不停的金人將領一眼,而後便衝著身後烏央烏央的大軍吼著。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大軍之中瞬間是響起了同樣的話語,在各個軍中將士的命令下,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金人的一萬騎兵,一個個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默默的站在戰馬旁邊。
夕陽西下,逐漸被拉長的影子慢慢變的模糊了起來,整個天空像是被塗抹上了一層說不上來的凝重,金人的一萬鐵騎便靜靜的站在馬前,葉青依舊坐在那塊石頭上,誰也沒有再去打擾誰。
乞石烈諸神奴心裡很清楚,他依然還是沒能逃脫成為葉青的棋子,他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家族絕後,也不想自己死了後,聖上跟前少了一個能夠為聖上上陣殺敵的武將,少了一個忠貞的臣子。
而且他也敢肯定,即便是自己這般回到大金,聖上也不會責怪自己的,但誰也不敢打保證,其他人不會給聖上施加壓力,來要求聖上懲治自己的無能。
到時候聖上一旦陷入兩難之境中,於大金的朝堂穩固、江山社稷完全沒有任何益處,所以在自己不想死,而這邊的事情,又不能夠給予旁人話柄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葉青,在自己跟眾將士的眼皮子底下,殺了那個將領滅口,從而保全自己的性命,為聖上解去兩難之憂,讓葉青再多背一條金人的人命。
葉青沒有等來墨小寶、鐘蠶,這讓他的心情顯得格外沉重,他也不知道此刻的墨小寶、鐘蠶、賈涉等人,到底是戰死了,還是率著殘餘逃進了這山巒起伏的深山之中。
他也沒有辦法去找尋,何況,現如今,自己的身旁,除了一杆步槍外,便彆無所有,那個剛才還在的斥候,已經被自己派出去,去尋找種花家軍的下落去了。
乞石烈諸神奴不再與自己說話,就像是根本不認識,也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樣,隻是隨著夕陽變成了西方天際邊的晚霞時,最終還是忍不住,派了一個站都站不穩,一邁腿就打哆嗦的金人斥候,高高的舉著一手拿著水袋、一手拿著吃食的雙手,哭喪著臉向葉青這個方向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葉大人……彆殺小的……。”這個斥候看來,也是曾經跟隨乞石烈諸神奴,一同前往遼國、哈拉子模的兵士:“小的給您送點吃食過來。”
葉青笑著把槍口朝天,而後看著那斥候,把吃食放在了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地方,轉身撒腿就跑,那速度完全不比山兔慢上多少。
葉青看著撒丫子狂奔的斥候,笑著那槍口挑起水袋跟吃食,再回頭看向那邊時,隻見乞石烈諸神奴緩緩的站起來,正望著他的這個方向。
打開水袋仰頭喝了一口,而後拿起另外手裡的熏肉狠狠的咬了一口,那邊的乞石烈諸神奴,則是笑著緩緩抽出了自己的腰刀,旁邊便是剛剛給葉青送水與吃食的斥候。
“私自於敵軍將領水食,視為叛逆!”乞石烈諸神奴手起刀落,剛剛那名斥候的腦袋,瞬間掉落在地,向著葉青這個方向滾落而來。
身後的眾金人將士,一個個默不作聲,而後在葉青咬著嘴裡的熏肉不動,緩緩站起來的時候,如同人牆一樣,一個個在乞石烈諸神奴跟前站定,把乞石烈諸神奴緊緊的圍在了中間。
葉青的身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乞石烈諸神奴前方的道路上,同樣是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能夠依稀辨彆出,那是宋人的兵士盔甲,鮮豔的紅菱在頭盔頂上,晚霞的應輝下,此刻顯得極為的醒目。
“葉青……。”葉青的身後傳來老劉頭的聲音。
“來……來了?”葉青轉頭,嘴裡依舊塞滿了熏肉,手裡依舊還提著水袋與吃食,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小寶、鐘蠶他們……他們找到了嗎?”
“正在找,已經收攏了不少人了,我相信還會有更多的……。”老劉頭看著葉青那可憐的樣子,卻是莫名覺得心痛。
滿身的塵土荒草如同乞丐,步槍靠在腰側,手裡拿著水袋與吃食,一個褲管早已經隻剩下了半截,鞋尖處露出好幾個腳趾,拿著水袋的雙手滿是汙血,而臉上……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睛外,完全看不到一塊兒乾淨的地方。
“你沒事兒就好了!”老劉頭重重的捶了葉青胸口一拳,眼圈不由自主的有些泛紅道。
“先找墨小寶跟鐘蠶他們,這裡沒事兒了,乞石烈諸神奴他們……放他們離去便是。”葉青本想把嘴裡的熏肉吐掉說話,但一想起那向自己這個方向滾過來的斥候腦袋,於是轉過身,對著乞石烈諸神奴,晃了晃手裡的吃食跟水袋,而後便再次大吃了起來,最終一點兒也沒有剩下,全部被塞進了肚子裡!
“那都是血肉模糊人肉、人血!葉青,你不心痛嗎?你就能吃的喝的那麼心安理得嗎!”乞石烈諸神奴吼叫著,語氣中充滿了憤怒跟痛心,他雖然明知道葉青是自己的殺兄仇人,可他內心裡還是極為尊敬、欽佩葉青的,特彆是跟葉青一起這麼長時間,葉青的坦誠與一些教誨,已經差些讓他全然忘記,葉青是他的殺兄仇人。
所以此時他對葉青的心情,就如同對待完顏璟一樣,充滿了矛盾與糾結、忠誠與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