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所率的一千多人,雖然多數以當年的老背嵬軍為主,但也正是這些人,比還在戰爭中成長的其他人,更是要心狠手辣、穩重周全的多。
隨著幾聲嘹亮的哨音在固關上空盤旋,剛剛進入城內的種花家軍,立刻就地展開了屠殺式的攻勢,措手不及的固關夏兵,還根本來不及反應到底怎麼回事兒,就已經身首異處。
甚至一些夏兵,在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宋人一刀砍下了頭顱後,還呆呆地站著問道:你乾什麼?
而後麵對冷笑提刀過來的宋人,竟然不知道拔刀還手,卻是轉身向關營門口望去,想要向他們的守將李仁稟奏,宋軍殺人了。
隻是不等他稟奏,更不會有人回應他的話語,他就輕飄飄的、不費吹灰之力的飛了起來,一雙帶著無辜跟疑問的眼神,隨著頭顱滾出好遠後,好像還在傻傻的疑問著:為什麼要殺我?
頭顱被陷入混亂的腿腳踢來踢去,此時的夏兵,到死也是帶著諸多的疑問跟懵懂進入了陰曹地府,而宋軍顯然知道自己攻固關需要做什麼。
並沒有什麼人大喊大叫的命令著,但所有人在開始陷入混亂跟廝殺聲、警告聲的關營內竟也是各司其職,殺人的殺人,追擊的追擊,尋找烽火台的則是看著跑的最快的夏兵,手裡的弓弩瞬間端起,毫不留情的扣動扳機,箭矢直入夏兵心窩。
不過是短短的時間內,當葉青在賈涉等親兵的護衛下,殺進關營內後,整個關營內已經是廝殺聲、哭喊聲、慘叫聲混成了一片。
賈涉手裡的長矛高高舉起,上麵李仁的頭顱鮮血淋淋,屢屢鮮血時不時的在他揮動的長矛軌跡中,向著眾人的身上淋去:“看清楚這個人頭是誰!還不投降!”
賈涉中氣十足的吼著,但能夠聽到的也隻有跟前正在廝殺的夏兵,而遠處那閣樓上,或者是大營內的混亂,依舊是不聞不問的繼續著。
關大營內不遠處的烽火台旁,此時一個個夏兵的屍體從高空墜落,剛剛點燃的狼煙,還未來得及冒出黑煙,就被種花家軍趕過來的兵士提著水桶澆滅,連一股青煙都沒有讓其升高到空中。
夏兵的抵抗還在繼續,賈涉不得不按照葉青的命令,在幾十名兵士的保護下,舉著長矛挑著李仁的頭顱四處奔走,一邊跑一邊嘶吼著:“李仁已死,還不趕快投降!”
隨著賈涉的話語,特彆是他長矛上所挑的李仁的頭顱被夏兵認出,於是幾乎在賈涉等人所過之處,夏兵便一個個不敢置信的放下了兵器,或者是放棄了抵抗。
關營外再次響起讓整個大營跟著顫抖的鐵蹄聲,隨著墨小寶跟鐘蠶,率領著其他人撲入關營內後,葉青第一時間便開始跟墨小寶做著交接,而後便率領著最初的千人,開始繼續往下一個關口。
“大人……。”墨小寶看了看四周已經隻剩下了斷斷續續的廝殺慘叫聲,道:“大震關雖然是關隴道第二道關卡,但向來都是有重兵把守,這一次人數肯定不在少數……。”
葉青抖了抖手腕,看了看時間、而後又習慣性的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淡淡道:“如法炮製就是了。何況……現在我啟程趕路,到達大震關也會是日落之時了,這也符合我們的行程距離。隻要這邊消息沒有走漏,那麼進入大震關不是難事兒。”
“裡應外合!”墨小寶點點頭,看著葉青那淡淡的但堅決的神情,最終還是放棄了勸服葉青換他打頭陣。
“聽號令行事。”葉青拍了拍墨小寶的肩膀,轉身便接過賈涉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而後突然回頭道:“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吧?”
墨小寶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以前或許會有,但現在不會了。”
“那就好。”葉青也隨和的笑了下,便開始率兵出固關,向著下一站大震關馳去。
輕鬆攻破固關完全是在預料之中,所以不管是葉青,還是身後的一千多人,並沒有因此而顯得興奮,相反,在出了固關後,整個大軍的氣勢在太陽下顯得更是冷冽了幾分,同時也充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味道。
不管是賈涉還是身後的種花家軍,他們如今都已經不是戰場上的菜鳥、新手,所以他們同樣都有著自己的判斷,也知道開始的戰事越是輕鬆,那麼往後的戰事也就會越發的慘烈跟艱難。
這一次他們能夠偷襲得手,下一次不見得就還能夠偷襲得手,戰場上,終究是用實力說話的,一直相信好的氣運的人,早就已經是戰場上的一堆白骨了。
賈涉嘴角帶著冷笑,把葉青命部隊放緩速度,馬背上休整的命令傳下去後,便在眉頭緊皺的葉青旁邊有些自語道:“夏人既然想要大人您的命,就該讓他們付出代價才是。要是我,我就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固關的夏兵,我一個人也不會放過。”
葉青瞄了賈涉一眼,而後笑了下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墨小寶跟你不一樣,那是個從小靠著在臨安禦街乞討活下來的孩子,雖然有時候會心懷仁慈,但關鍵時刻他是知道輕重的。能夠從一個人人都想要欺負的禦街孤兒,成為一軍將領,而且還一直對這個世界心懷善意,這便是墨小寶的與眾不同之處。所以你就放心吧,他不喜歡欺淩弱小,但不代表願意讓弱小傷害自己。”
賈涉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確實,在葉青跟墨小寶交代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不穩妥,墨小寶跟鐘蠶兩人相比較,雖然率軍打仗都極為出色。但墨小寶身上的那股狠勁兒,對敵人的那種殘酷跟無情,與鐘蠶相比則是差了一些。
所以當葉青問道墨小寶,不會有心理負擔時,賈涉就想著提醒葉青,不妨把此事兒交給鐘蠶來辦,而不是心底稍微仁慈一些的墨小寶。
固關隻有千多夏兵在守關,隨著守將李仁的死,那麼為了保險起見,不讓夏兵把固關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外麵,或者是被前方的大震關獲悉,就隻有全殲這一個辦法。
太陽高高的掛在半空中,隨著關隴道的種花家軍繼續向前,也隨著固關上空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時,已經不知不覺的向西傾去,金色的餘暉變成了殘陽如血,使得固關格外的蕭瑟跟詭異,整個關營內安安靜靜,沒有絲毫的聲音。
同樣,此時在京兆府路治所大廳內,虞允文、老劉頭、趙乞兒、潑李三、李橫、曆仲方、田琳七人,個個是眉頭緊皺、臉色凝重,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辦。
已經有近半個月跟葉青沒辦法聯係上了,而他們手裡最新的,關於葉青的消息,還是葉青快要到達興慶府時,給他們的稍安勿動的消息,從那以後,夏人邊疆跟宋境就徹底的進入到了戰事狀態,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絕了。
凝重沉悶的氣氛被外麵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武判神色凝重,但多少還帶著一絲欣喜的走了進來,不等他開口,虞允文等七人俱是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怎麼樣了令弟的傷勢?”
“無礙了,隻是還有些虛弱,葉大人如今怕是已經進入關山了,但武廉並不知道葉大人會從哪一條路過關入京兆府,而大人給他的命令是,給他三日的時間,弄清楚咱們這邊誰在準備接應。葉大人對武廉的原話是:給你三日的時間,我要知道虞允文跟前現在有多少人馬,還要知道老劉頭、李橫、武判他們是否都在京兆府……。”武判神情有些苦澀的說道。
“這麼說來,武廉等於是全軍覆沒了?就隻有他人逃了過來?”老劉頭皺眉,歎口氣道:“武廉沒說葉大人打算何時出發嗎?”
武判搖頭,道:“按照武廉的意思,葉大人應該會等他的消息後再出發的,但興慶府顯然不會讓他做長久的停留,如今距離葉大人給武廉的期限已經過了兩日,所以我推測,葉大人恐怕已經猜到了武廉遭遇了不測,所以……。”
“所以葉大人此時已經在關山的某一個關口了,他不可能為了等待武廉的消息,而繼續留在興慶府,以葉大人的用兵之舉來看,他決計不會讓興慶府察覺到,他已經大致知曉了他們的計劃,從而失去唯一的優勢。”虞允文長長的歎口氣說道。
“但他難道真的要選擇硬撼關山嗎?關山兩道,不論是秦家源道還是關隴道,一個置有五道關口,一個則是置有六道關口,但不管哪一個,都是有夏人屯兵駐守,若是強憾,以他所率的五千人,無異於以卵擊石。”潑李三眉頭皺的很深,看了一眼廳內的眾人後,繼續說道:“但就是這種無異於送死做法,很有可能就會是他葉青所選擇的鋌而走險的辦法,也是他的處境之下,唯一能夠突破關口的辦法。”
虞允文皺眉,不管怎麼猜測,如今都隻能是猜測,而不能夠知道葉青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而且……即便是葉青硬撼關山,但關山還有兩條官道,葉青他又會選擇哪一條呢?
“劉將軍、李將軍,你們與葉大人最是熟識,特彆是李大人,當年就跟葉大人一同任差遣於神勁軍,所以以你們的了解來看,若是葉大人硬撼關山,他會選擇哪一條官道來走?”虞允文皺眉問道。
在坐的雖然跟葉青都是相識多年了,但論到熟識、了解的程度來,無疑還是要以老劉頭、李橫二人為最。
老劉頭跟李橫互望一眼,而後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道:“應該會走關隴道。”
“為何?”包括虞允文、武判在內的好幾聲音一同問道。
李橫看了一眼武判,武判立刻意會,緊忙從角落拿起一張地圖,而後在地麵上鋪開,於是北地五路的領兵大將,一個個就如同莊稼漢似的蹲在了大廳的正中央。
李橫清了清嗓子,而後指了指關山,說道:“論起對葉大人的了解,我李橫跟各位大人相比都相差不多,當年雖然在神勁軍一同任差遣,不過那時候我們都是聽從號令的,根本沒有機會自己做選擇。而我之所以覺得葉大人會走關隴道,其實並非是我的猜測,而是我的娘子、劉大人的閨女蘭兒所猜測的。”
李橫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蹲在他旁邊的老劉頭,而後繼續說道:“蘭兒自從跟葉大人相識以來,就頗為得葉大人信任,也不瞞各位,當年葉大人還單單隻任皇城司的差遣時,就已經把蘭兒視為心腹了,有時候看的比我李橫都要重要,甚至在葉大人當年出使金國時,臨安城的許多事情,我那個……。”
說道此處的李橫此時更是心虛,因為也正是那個時候,隨著老劉頭跟葉青出使金國,所以他跟劉蘭兒的關係才突飛猛進,所以可想而知,他能夠跟劉蘭兒最終走到一起,而且先斬後奏,完全是鑽了葉青把老劉頭帶走的這個空子。
老劉頭冷哼了一聲,當下也知道不是計較的時候,悶著頭道:“繼續說下去。”
“是,劉大人。”李橫心虛的喊了一聲劉大人,而後繼續道:“那時候皇城司的許多暗棋,甚至是包括如今的傘,其實說白了,雛形完全出自葉大人的授意、蘭兒一手的努力才有了今日的規模。所以蘭兒認為,葉大人絕對會選擇關隴道,其原因是關隴道地勢平坦、開闊,適合騎兵飛馳,雖然弊病是撼關會難如登天,特彆是大震、馬鹿兩關,猶如蜀道之難,但也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其苦難程度,必然是會在心理上有一定的鬆懈,所以這可能是葉大人唯一的機會。至於為何不選擇雖然道路會坎坷、而且守軍相比關隴道會少的秦家源道,劉蘭兒認為,夏人必然會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秦家源道,因為他們會認為,葉大人必然是選擇秦家源道。所以葉大人必然會走關隴道,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馬鹿關。”
“馬鹿關?”虞允文順著隴城向東,而後食指點在了馬鹿關口上道:“這裡易守難攻,甚至有可能金人也會在此阻擊,為何反而成了葉大人想要經過的地方?”
“馬鹿關向南可達秦家源道的長寧驛,蘭兒認為,長寧驛與馬鹿關之間,雖然道路難走,石階頗多,山勢險峻,而且有的地方隻能夠容一馬通過,但也是誘馬鹿關守軍出關殲敵最為合適的地形。葉大人所率的種花家軍隻有五千人,兵力上不占優勢,但勝在各個都是身經百戰,強憾無比,若是能夠在適合他們攻守的地形下,與夏人、金人形成遭遇戰,而非是攻城戰的話,那麼最起碼能夠保證在短時間內,不會被形成夾擊之勢。”李橫在關山各個關口上比劃著說道。
緊皺眉頭不語的潑李三,突然敲開了李橫的手,順著固關、大震關一路向東指著道:“若是蘭兒那丫頭猜測的是對的,那麼葉青就必須一一拔下固關、大震關、安戎、付汗坪、老爺嶺五關,就算是都能夠順利攻下,這需要幾天的時間?而如何又能夠保證,在拿下這幾關的情勢下,不被秦家源道、以及馬鹿關的夏兵所知曉?”
“蘭兒說了,聽天由命。”李橫淒然一笑道:“這是葉青唯一的機會,如果闖不過那五關,就不會有以後了,如果能夠闖過……那麼還要看虞允文大人會不會出兵馳援。”
眾人的目光,隨著李橫的話語,齊齊的望向了低頭沉思的虞允文。
京兆府路在李橫等人看來,雖然說是也歸屬葉青這個北地五路的節度使統轄,但當初京兆府路的收複,葉青並沒有直接參與,也沒有遣一兵一卒相助,而是全部由虞允文一人率兵所收複的。
其中雖然葉青幫虞允文頂住了來自朝廷的所有的壓力,讓虞允文能夠在收複京兆府路的時候“輕裝上陣”,不必考慮來自朝廷的阻力跟壓力,而且即便是戰後,朝廷也是把所有的攻訐,都集中在了葉青一人的身上,對於他虞允文,則是遙賞、遙賞、再遙賞。
而且就在前兩日,在虞允文已經多年不曾回過朝堂的情況下,朝廷竟然是絲毫不計前嫌,突然下旨再次示好,遷虞允文為京兆府路安撫使,知樞密院事,賜封:雍國公。
朝廷如此一係列的封賞,已經讓聚集在京兆府路的眾人隱隱感到了一絲的不安,而更令人不安的是,緊隨其後朝廷又為了以示對虞允文的看重,據說已經派遣了一名臣子,要親自來京兆府路,代聖上向虞允文行除了官職以外的所有賞賜。
至於這些賞賜包含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每個人都清楚,朝廷給予虞允文的賞賜,絕對不輕,甚至其中,也會含著一些交易的味道。
“葉青若是闖不過五關,而虞大人則是出兵馳援,事後勢必會被朝廷認定為是謀反,那麼到時候虞大人的一切榮華富貴,恐怕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但若是葉青能夠闖過五關,而虞大人並未出兵馳援的話,我想,朝廷對虞大人的賞賜,可能還會更為豐厚一些。”潑李三目光盯著地圖,沉聲說道:“當然,也有可能不管葉青能否闖過五關,但隻要葉青死在了關山內,恐怕到時候也會是朝廷對虞大人厚愛的儘頭時吧?”
潑李三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虞允文被朝廷的看重與賞賜,並非是因為他收複了京兆府路的功績,而是由葉青的生死決定的,但不管如何,葉青隻要死了,你虞允文也絕不會有好下場,可要是葉青還能活著回來,說不準朝廷反而還會更加看重你虞允文。
“如此一來,豈不是說,葉青看似死在了夏、金人聯手的手裡,倒不如說是……死在了我們自己宋人的手裡?如此的話,這與當年的嶽元帥又有何不同呢?”老劉頭長籲一口氣歎道。
“當然不一樣,當年嶽元帥是咱們宋人親自動手的,而這一次朝廷學聰明了,懂得借刀殺人了。不過到時候虞大人的處境就更難堪了,到時候不管虞大人怎麼解釋,恐怕天下人都會認為,是他沒有馳援葉青,所以才害得葉青被困關山得不到馳援而死的。朝廷也就會順應民意,而後先是罷免了虞大人,再收回那些賞賜跟升遷文書等等之類,虞大人到時候也就……。”趙乞兒陰笑著冷冷說道。
“朝廷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啊……。”李橫瞬間接話說道:“即如同當年莫須有罪名於嶽元帥,替金人鏟除了心腹大患一樣,此次又是借著我們自己的人,不光替金人除掉了心腹大患葉青,也把虞大人……。”
“借著金、夏人的兵,以及我虞允文在京兆府路的權,最終是把當初收複北地五路的葉大人長留於關山,也使得我虞允文最終身敗名裂,成為秦檜一般陷害忠良的奸臣。最終朝廷與金廷修好,與夏恢複往來,從此不再起兵戈。”虞允文起身,看著依然蹲在地上的幾人說道:“虞允文並不是不清楚朝廷分而殲之的目的。至於為何一直不曾決定出兵,而是……我們還無法判斷出最佳的時機。夏人先下手為強,斷了我們跟他們的所有聯係,葉大人在夏國的舉動,如今我們無從掌握,出兵早了,隻會讓夏人更加防備,急攻葉大人。晚了……我虞允文就算是死,也會為葉大人報仇的。”
“當務之急,是我們需要知道葉大人確切的行蹤,他到了哪裡,是否能夠撼過五關。若是無法過五關,我們該如何辦,是牽製敵軍,還是全力攻夏……。”潑李三也站起身說道,目光則是望向了廳門口。
虞允文回頭,隻見一名吏員站在大廳的門口,臉色有些緊張的道:“大人,朝廷派來的人已經到城門口了。”
隨著吏員的話語,大廳內的眾人,瞬間又陷入到了凝重的氣氛中,朝廷派遣官員的速度也太快了!也太會挑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