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鄭與其說是投降給了宋軍,倒不如說是……投降給了宋軍手裡那聲如轟雷的西域炮。
被兩名手下扶著往城牆下方走的完顏鄭,不光耳朵裡依然還是殘留著那震耳欲聾,差些震聾他耳朵的轟雷聲,就是仿佛腳下的城牆,好像依然還在那威力巨大的隆隆炮聲中臣服顫抖。
西域炮在宋軍攻上城牆的第一時間便已經停止,看著如同潮水、如同後世那遊戲中的僵屍宋軍攻上了城頭,湧進了城門內,葉青內心深處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是徹底放鬆了下來。
與他每一次的廝殺都有所不同,這一次的攻城,可以說是他葉青來到這個時代後,真正的第一次親臨沙場。
無論是當年在武州,還是在草原,或者是西夏,哪怕是大理,沒有一次的戰場廝殺,能夠讓他像今日這般,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千斤壓力。
攻城,如同一條沒有回頭路的不歸路,或許對於彆人來說,攻城不成,還可以撤兵,而對於葉青來說,一旦失敗,他這個年輕的禦前都統製,失去的不光是軍心,還有身敗名裂,以及被李知孝、洪遵架空的潛在危險。
數萬將士的生命被他掌握在手,他們的喊殺聲、流的血、戰死的命,每一個都是因為對他葉青的信任,每一條鮮活生命的戰死,都如同一根錐子在紮著他的心臟一樣。
戰爭是殘酷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句話每個人都理解,但當真正的掌握萬千鮮活的生命在手時,才能體會到,那壓在肩頭上的千斤重擔,以及戰場上的冷血殘酷,完全是無七情六欲的動物間的一場廝殺跟角鬥,真非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來的壓力。
走下望樓車的那一刻,葉青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場真正的攻堅勝仗,讓他也難以掩飾那心中巨大的喜悅跟萬丈豪情。
馬蹄聲疾馳而來,廝殺聲依然還在城頭繼續,葉青強忍著想要跟人握手的衝動,看著馬背上疾馳而來的辛棄疾。
不等戰馬停穩,辛棄疾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都統,城破了!……我們……我們打敗了金人。”
“破城!進城!”葉青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的來回緊攥著拳頭,雖然後麵還有一場場更加艱難的戰爭等著他,但可喜的是,最起碼他們踏出了這一步,完成了真正的沙場勝利。
李知孝、洪遵二人看著興奮異常的辛棄疾,再看看極為平靜的葉青,此刻的心情卻是五味陳雜,一時之間,捏在手裡的朝廷旨意,竟是不敢在這個時候遞給葉青。
西域炮撤的是無聲無息,仿佛是天兵天將一樣,從天而降,而後原地消失一般。
在葉青率領著辛棄疾等人開始進程時,李知孝、洪遵二人不得不找著借口前往那剛才辛棄疾奔去的方向去查看。
雜亂無章的雜草叢生,被踩踏的一片狼藉處,竟然是連一點兒殘渣都沒有留下,空空如也的荒野間,除了被人踩塌狼藉的雜草外,便再無任何東西。
“這……。”李知孝跟洪遵再次麵麵相覷,想要一探究竟的計劃落空,這讓他們不得不再次重新審視,已經重新審視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禦前都統製。
“他這是在防著我們啊,竟然讓這些人撤出的如此之快!”李知孝望著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荒野,有些不甘心的說道。
“這麼說來,他也很清楚我們……看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要不然朝堂之上的形勢,會更加不利於史大人啊。”洪遵喃喃說道。
“可……可他竟然贏了不是?”李知孝有些無奈的說道。
“那又如何,就算是城破了又如何?能不能守住,差遣誰來守,如何守,大軍何時重新出發、降軍如何處置,百姓如何安置,都是一道道難題在等著他。破城容易,如何守城更難,隻要朝廷不差遣安撫官員過來,他葉青想要守住這一城之功,豈是那麼容易?”洪遵發泄似的拔了根青草咬在嘴裡說道。
“或許……周端朝我們可以拉攏下試試,前些時日在揚州跟劉德秀鬨的滿城風雨,如今雖然因為戰事降臨,最終被葉青壓了下來,但……終究不是他葉青的人啊。”李知孝也冷笑著說道。
“那是自然。”洪遵捋須含笑,眼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道:“周端朝乃是葉青所任命的糧草大營統領,周端朝早已經對此不滿,若是……。”
說道此處,洪遵便以一種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了李知孝,而李知孝微微愣了一下後便會意,隨即與洪遵二人共同大笑出聲。
而在他們的遠方,已經走進城門的葉青,此時正打量著失去了厚重城門的城樓,兩扇厚重的大門已經被拖到了城外頭,地上的殘垣斷壁等等,也正在被其他人清理之中。
即便是隻有不到短短一個時辰的攻城戰,但因為西域炮的巨大威力,加上宋軍在攻城時的那股殺伐氣勢,給予徐州城的一角,造成的毀壞也足夠讓葉青等人大吃一驚。
並未看到降軍出現在眼前,而葉青也並不著急著尋找完顏鄭,對於他來說,自從董晁進入北地之後,金人在整個黃河以北的守軍將領,葉青如今雖不能對每個人都了如指掌,但最起碼,他還是能夠對號入座,知道每一座城池的守將是誰,因此來判斷,金人對於城池的重視程度。
辛棄疾受葉青的感染,隨著已經緩緩進入徐州城,整個人也從剛開始的亢奮之中平靜了下來。
一生立誌抗金北伐,收複失地的他,終於在這一天實現了自己理想的第一步,這對於辛棄疾來說,無疑如同人生踏入到了一個嶄新的台階一樣。
“接下來我們就可以一路北上,自滕州起,而後……。”辛棄疾看著一直默默打量著徐州城的葉青,還是有些忍不住心頭的意氣風發,沒話找話來表達心中的狂喜。
“早著呢。”葉青目光掃過一處民宅那發黃的紙張糊的窗戶,好幾雙從窗戶縫隙窺探的目光,在他的視線掃過時,如同見鬼了一樣瞬間消失不見。
隨著金人的投降,一片狼藉的街道上除了宋軍之外,便無他人,如今顯得空蕩蕩之餘,還多少有一些的蕭瑟意味。
“不管我們能不能拿下滕州,金人也不會再如之前那般大意防守了。金人不傻,自然是知道他們的騎兵利於什麼,不利於什麼,守城自然是金人的重中之重,但……出城主動進攻我們,也是他們以攻代守的利器,彆忘了,這些年的北伐,我們能夠奪回的城池,都是在金人以攻代守之下最終戰敗,最後又不得不把剛剛還沒捂熱乎的城池,加上我們原本的城池奉送給金人。”葉青長長歎口氣,遠處曆仲方的手下,已經在大街之上如入無人之境的向他這邊跑了過來。
不等葉青說話,辛棄疾便在旁邊一句帶路,而後便開始跟著淮陽軍副統領,往金人在徐州的衙署方向行去。
“如今已有三月,怕是燕京也早已經知道我們宋軍北伐了,接下來……。”辛棄疾若有所思著葉青的話,讚同的點著頭說了一半,心中剛剛戰勝的狂喜也跟著消失了大半:“是啊,越往北我們的路就會越難走,金兵也會越來越多,而我們要麵對的戰局,便非是一城一地,甚至很有可能在我們攻城時,金人就會突然之間從我們的背後殺過來。而如此一來,他們即便是不在我們背後夾擊,而是隻切斷我們的糧草,他們就已經算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徐州、泰安、濟南三城,金人的重中之重,徐州有完顏鄭,濟南有完顏匡,泰安同樣……雖不是金人皇族,但耶律元宜父子自遼敗而投金後,一直是頗為受金人重用信任,策反一道已經全無可能。”葉青有些惋惜的說道。
當初把趙宋宗室從海州安置於泰安後,便讓董晁試探性的接觸過耶律元宜、耶律王祥夫子,但終究是沒能成功。
而董晁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膽,深怕耶律父子察覺出他是為宋廷效力的探子。
徐州衙署門口下馬,一身鮮亮甲胄的葉青、辛棄疾率著眾人往前,辛棄疾回頭,此時才發現,李知孝、洪遵竟然沒有跟上來。
看著辛棄疾有些緊張的樣子,葉青笑了笑道:“不必緊張,他們二人自然是因為心中好奇西域炮,所以才會沒有跟上來。”
“所以……。”辛棄疾心頭一震,緊緊跟著葉青的步伐,追問道:“你早已經猜到了,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讓我立刻把西域炮撤走?就是怕他們窺探其秘密?”
“我跟史彌遠是什麼關係你不清楚?”葉青邁步進入二進院,冷笑了下說道:“史彌遠如今投於王淮麾下,若是我一直勢如破竹的繼續挺進北上,在史彌遠的眼中,我葉青必然會越來越受王淮重視,而他……在王淮的眼中,也將會變得越來越不受重用。所以啊……李知孝、洪遵能夠任同統製、副統製,則是王淮的一石二鳥啊。”
“他們會拖我們的後腿不成?”辛棄疾如同當年的嶽飛等等南宋武將一樣,雖然看不慣在沙場之上對行軍作戰指指點點的文官,但在他們心中,還是會把文官想的跟他們一樣,會放下成見、同仇敵愾一致抗金。
何況,即便是到現在為止,李知孝、洪遵一直都是安守本分,這讓辛棄疾的心中,不由得對其二人也是放鬆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