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碼頭,隨著一艘艘船隻入港,而後讓冷清多日的碼頭再次變得熱鬨、繁華起來後,海州知州趙秉文,也開始從家中坐著馬車往碼頭趕來。
潑李三與老劉頭看著一車車的物資轉運進碼頭倉庫,原本凝重謹慎的神情之間,終於是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容。
心裡頭原本揣著的大石也終於落地,整個海州碼頭如今無事,也就代表著,海州在金國的左都監乞石烈執中到來前,並沒有打算出賣他們與這個碼頭。
碩大的攻城梯,甚至是包括那可以一拆為二,是城壕寬度而增加的壕車、望樓車、床子弩等都被送入到了碼頭的倉庫裡,而在其中,自然還有葉青特彆交代的投石車,也被當成重中之重,派兵嚴防死守的放進了最裡麵的倉庫內。
正所謂是廣積糧、緩稱王,如今淮南東路的五路大軍雖然還沒有絲毫的動靜,但在水麵上,卻是已經有著不輸於整個海州的糧草,被老劉頭、潑李三二人轉運到了此處。
從而也使得如今還在金人控製下的海州,變得格外的重要跟微妙。
特彆是隨著金人左都監乞石烈執中的南下,不單讓碼頭的老劉頭跟潑李三感到了壓力重重,也讓坐在馬車裡的趙秉文,時不時的感覺到後脖頸總是一陣陣的吹涼風。
珍珠瑪瑙翡翠金銀,頗黎瓷器固然是好東西,但相比起性命來,趙秉文還是能夠衡量出孰輕孰重。
世間雖無魚與熊掌兼得之美事兒,但此刻坐在馬車裡的趙秉文,卻還是希望著自己能夠兼得財富跟性命。
馬車快速的駛進海州碼頭內,急不可耐的掀開車簾的趙秉文,就看到了老劉頭跟潑李三二人,正在跟昨日剛到海州的彭城知縣郝晉卿在閒聊、等候著他的到來。
匆匆跳下馬車,快步來到三人麵前,目光掃過人來車往的碼頭,看著那一匹匹精神抖擻的高頭大馬,趙秉文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頭大,他那裡會看不出來,這些個畜牲隻要換上馬鞍,就是一匹優良的戰馬。
心頭有些不悅的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郝晉卿,趙秉文莫名其妙的有些恨起了自己的這個學生,畢竟若不是他當初的牽線搭橋,自己也不會落入如今進退兩難的處境,一麵要幫著宋人儲備、藏匿物資,一麵還要戰戰兢兢的迎候即將到來的左都監大人的問詢。
清冷的寒風從海麵上吹來,讓趙秉文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一旁的郝晉卿,立刻把一件名貴的皮裘,殷勤的批在了趙秉文的肩膀上。
看著郝晉卿的舉動,感受著肩膀上還帶著嶄新味道皮裘的暖意,趙秉文的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這才擠出來一絲笑容,笑著跟潑李三、老劉頭打招呼。
海州準備著迎候金廷派來的左都監乞石烈執中,趙秉文自然是要跟潑李三、老劉頭來商議,如何應付此事兒,若是人家硬要來這碼頭巡視又該如何是好?
一鬥上好的珍珠,被潑李三不小心揭開上麵的紅布,在趙秉文自然而然的視線內匆匆掠過後,便被潑李三示意著放進了趙秉文的馬車裡。
瞬間趙秉文原本還有些凝重的老臉,一下子變得笑逐顏開,嘴裡頭一邊客套著葉大人有心了、葉大人有心了,跟老夫何必如此見外的話語下,拉著潑李三跟老劉頭,便要上馬車一同回府喝茶商議應對之策。
揚州城葉府的書房內,被擱置在書櫃上頭好久的一個木盒,終於被葉青再次拿了下來,在鐘晴的目光下,葉青緩緩打開,那把在鐘晴眼裡,依然樣式奇怪的步槍,被葉青拿了出來。
“這是什麼?”鐘晴好奇的看著葉青小心翼翼的撫摸著那奇形怪狀的木頭,特彆是那眼神,就如同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一樣。
“槍。”葉青抬起頭笑著說道:“這才是真正的槍,與咱們平日裡所說的紅纓槍等等之類的相比,這才是真正的征戰沙場的殺人利器。”
“跟這個有關係?”鐘晴拿出當初葉青給她的定情之物,黃澄澄的子彈這些年她一直隨身攜帶,所以那子彈被把玩的金光閃閃,頗為好看。
“嗯,確切的說……。”葉青從鐘晴的手裡接過,彈殼底座帶著一根細細紅繩的子彈,裡麵並沒有填充火藥,但拿在手裡,同樣還是有一股沉甸甸的踏實感:“確切的說,隻有這一點兒小小的東西,是真正用來殺人的。”
葉青指著那彈頭向鐘晴解釋著,彈殼跟彈頭如何才能分離,又如何能夠射中目標,而後造成巨大的殺傷力。
鐘晴則是聽的一知半解,一會兒疑惑的搖搖頭,一會兒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連連乖巧的,睜著那雙可以迷死人的美眸點著頭。
把子彈還給了鐘晴,看著鐘晴小心翼翼的收起來後,葉青這才開始熟練的拆解著自己親手打造的,在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步槍。
在這個時代想要造出步槍並不是很難,無論是其中精密的零部件,還是槍管,都能夠靠手工打造出來,而且這並不是他葉青所獨創,後世歐洲的鐵匠鋪裡頭,便有過人試著手工打造過槍管。
不過對於葉青來說,槍管雖然好打造,但想要做出裡麵那精密的膛線,對於當初的他來說才是最難的,不過好在,最終還是費儘周折後,終於造出了這一把世間獨一無二,而且不論是精準度還是穩定性都讓他極為滿意的一把槍。
“想不想見識見識它的威力?”看著如同好奇寶寶的鐘晴,葉青嗬嗬笑著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明媚的午後問道。
鐘晴不假思索的急忙點頭,嘴裡也跟著說道:“好啊,很想見識下,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麼神奇。”
白純等人上街購置年貨,如今的鐘晴,依然還是被白純、燕傾城保護在府裡,畢竟以她敏感的身份,在沒有什麼緊急事情的情況下,沒人願意冒險讓她在揚州城內拋頭露麵。
在府裡無所事事了一上午的兩個人,也沒有葉孤城跟葉無缺兩個“玩具”,供他們二人消遣時光,所以葉青的提議便很快被兩人付諸於行動。
親自套車,而後親自扶著鐘晴上了馬車,親自駕著馬車開始往揚州城外駛去。
車廂裡的鐘晴,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親自駕車與她單獨出行的葉青,心頭自然是格外的甜蜜與幸福。
“還要出城嗎?”鐘晴滿眼都是愛意的看著那背影問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恐怕半個揚州城都會被震動,到時候可就把咱們兩人給暴露了。”葉青同樣是心情舒暢,除了因為天氣的緣故外,便是葉衡如今真正的被卷入到了劉德秀跟周端朝的衝突當中。
所以對於他來說,在元日前的這幾日裡,他要做的便是讓自己的行蹤神秘起來,讓他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自己,才能讓他在這一場衝突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王淮已經來信問過葉青,而葉青自然也是把事情推諉給了葉衡,拿著王淮的信箋,親自到葉衡的府裡問詢關於劉德秀,與周端朝的衝突一事兒。
這讓自臨安歸來後,真正開始對葉青更沒有好印象的葉衡,更是心生不滿,於是不願意跟葉青有過多的私交,甚至很想要跟葉青撇清楚那一點兒親戚關係的葉衡,便把王淮問詢葉青的事情給大包大攬了下來。
葉衡之所以願意如此大包大攬,不願意葉青參與此事兒,其用意是想讓平安從臨安歸來的葉青明白,即便你是淮南東路的安撫使兼知府,如今還是朝廷任命的禦前都統製,但這並不代表著你在淮南東路便能夠隻手遮天。
葉衡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葉青清楚的知道,在淮南東路,還有能夠製衡,不給他麵子的人存在。
而他並不知道,葉青則是很樂意看到他葉衡如此的大包大攬,把這件棘手的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
如同前兩日跟柳輕煙在斜風細雨樓說話時一樣,出城後的馬車行駛在人煙稀少的官道上,已經由馬車車廂裡轉而坐到另外一邊車轅上的鐘晴,聽著葉青如此算計葉衡的計策,也是不由皺眉擔心道:“你這樣設計謀劃葉衡葉大人,你就不怕白純知道這件事後跟你算賬?”
“那你認為我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葉青不再趕車,任由馬車自由的緩緩前行著問道。
“王淮如今可以算是獨掌朝堂了,聖上因太上皇一事兒傷心欲絕、情緒低沉,對於朝堂政務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這樣的情形想必是除了你跟王淮之外,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想來,大部分的朝堂臣子都跟葉衡葉大人一樣,都認為聖上不過是一時傷悲,隨著時日的推進,必然能夠重新振作起來。但如今已經過去了小半年,聖上一絲振作起來的跡象都沒有,如此一來,便是給了王淮獨掌朝堂的機會。而韓誠……本來還可以跟王淮平起平坐,但就是因為誤判了聖上的心思,以為聖上早晚有一天會振作起來,到時候說不準就會是王淮的倒黴之日,可惜……韓誠輸給了自己的優柔寡斷,因為他沒能像王淮一樣,果斷決絕的抓住機會,這才導致了如今朝堂之上,他很難在跟王淮的交鋒中占得先機。”鐘晴蹙眉分析著說道。
馬車繼續自由的緩緩前行,葉青背靠車廂看了一樣鐘晴,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道:“但誰敢保證,聖上之所以一直如此消沉,這其中就沒有王淮的功勞?”
鐘晴整個身子一震,有些僵硬的坐在車轅上扭頭望向葉青,喃喃道:“什麼意思?你是說,王淮連聖上也算計在其中了?”
“說不好。”葉青仰頭看了看湛藍湛藍的天空,史書上記載的是,隨著趙構去逝後,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其棺槨因為當今聖上趙昚的原因,從而遲遲未能下葬。
但這其中,也曾記載過一些臣子勸慰聖上趙昚重新振作起來的事情,可……並沒有記載過,是不是有一些朝臣,會因為權利的欲望跟私心,更希望當今聖上趙昚繼續消沉下去,從而達到自己獨掌朝堂的目的呢?
當代人寫不了當代人的曆史,不身處其中,無緣在浪潮洶湧中體會那份暗流湧動的朝堂殺機,自然是以史為準。
而如今,當自身真真切切的參與到了這份暗流湧動的朝堂殺機當中時,葉青不得不去懷疑,當今聖上以孝聞名之餘,是不是也有有心人,刻意把趙昚架到更高的孝道之上,不讓其下來的緣故呢?
王淮自然是值得葉青懷疑的對象,甚至他都懷疑,當今聖上如此的意誌消沉,無法從悲痛之中重新振作起來,完全是因為王淮從中作梗的原因。
“若是真如你猜測那般,該怎麼辦?”鐘晴有些六神無主了,她雖然聰穎,能夠判斷朝堂形勢,但像這般近乎於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計的爾虞我詐,鐘晴一時之間還是無法適應的了。
“如今我跟王淮暫時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暫時他還不會把我怎麼樣兒。所以他才會如此的支持我北伐,支持韓誠、韓侂胄,以及虞允文一同北伐。這對於王淮來說,也是一次清除異己的大好機會。”葉青眉頭不知何時擰成了一股,語氣中夾雜著猶豫不決說道。
“若是北伐有果,隻會穩固王淮在朝堂上的勢力,若是北伐再次失敗,不論是你,還是韓誠等人,也都將會被王淮借此戰敗之機而再次的打壓,甚至是……讓你們丟掉身家性命。”鐘晴無力的說道。
“不錯,我想王淮的用意八九不離十便是如此目的。所以啊,北伐不是目的,目的永遠都是在朝堂之上,北伐跟千萬將士的性命,都不過是朝堂鬥爭的手段罷了。”葉青緩緩走下馬車,而後走到另外一邊,扶著鐘晴跳下車轅。
跟在葉青的背後,看著葉青熟練的把那步槍背在身後,緩緩地狂野外走去,鐘晴雙目緊緊盯著的背影,卻是在她的眸子裡變得越來越模糊,變得越來越不真切。
“你帶我來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讓我做?”鐘晴停下腳步,站在曠野之上大聲問著前方以及繼續前行的背影。
“不錯,就是沒想好怎麼說。”葉青繼續往前走了幾步,而後摘下步槍拉動槍栓,扭頭對鐘晴說道。
“你想……。”鐘晴看著葉青那猶豫的神情,不忍心的說道。
“砰”的一聲,葉青手裡的步槍聲打斷了鐘晴的話語,再次拉動槍栓的清脆聲,在兩人的耳畔響起。
毫無防備的鐘晴,被葉青手裡步槍發出來的聲音嚇得倒退了幾步,看著麵色如常的葉青,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便見葉青再次把手裡的步槍對準了遠處。
“王倫如今還在宮裡,暫時被放在了皇太後的身邊,因為趙構的去逝,不隻是對聖上的打擊很大,對皇太後的打擊同樣也很大。老太太的腦子本來就不太……清楚,如今更是變得越發的糊塗了。我這樣說……。”葉青神情顯得有心虛,但語氣又極為誠懇的繼續道:“我這樣說,不知道你會不會認為我說的是真心話。”
“所以呢?”鐘晴麵無表情的問道。
“所以我想讓你回臨安,回宮裡……。”葉青語氣中的真誠,麵對鐘晴那麵無表情的臉蛋兒,變得也跟著心虛了起來:“我的本意沒想過利用皇太後跟韓誠的關係,但……既然你都要回去看望皇太後,就不如正好在宮裡助韓誠一臂之力,雖不能完勝王淮,但最起碼也不能讓王淮一家獨大。”
鐘晴此刻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神情真誠而又心虛的葉青,難怪今日會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的陪自己呆在府裡哪也不去!難怪今日說的話都那麼好聽,讓自己聽的是心花怒放、幸福滿滿!芳心如小鹿亂撞!難怪今日如此殷勤的親自套車、親自駕車,扶自己上車、扶自己下車!
還給自己介紹他那什麼破槍,還大大方方的撇開白純、燕傾城帶著自己出來享受二人世界般的郊遊,原來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都是為了讓自己回臨安,才會如此殷勤的對待自己!
“你個騙子!”鐘晴看著不遠處那心虛的葉大人,冷冷的說道,而後蹲下身子,撿起土疙瘩就向葉青扔了過去:“我要是不願意去呢!”
“那咱們一家子就都等著被王淮處死吧。”葉青躲過鐘晴扔過來的土疙瘩,心裡大鬆一口氣道。
本以為鐘晴在聽到自己的這些計劃後,會立刻頭也不回的離開,但看著鐘大美人兒隻是冷冷的撿起土塊砸自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鐘大美人並沒有完全要拒絕啊!
正所謂打鐵要趁熱,葉大人立刻再次把槍背到身後,一邊躲避著鐘大美人扔過來的土塊兒,一邊向鐘大美人站著的方向走過去。
“你不準過來。”鐘晴看著自己扔出去的土塊兒,沒有一塊兒中目標,而後看著那人眼中漸漸露出來的炙熱,芳心一震,立刻大聲喊道。
空曠的荒野之間,雖然是四下無人,但若是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即便是被夫君摟在懷裡,那也是一件羞人的事情,畢竟,這裡又不是閨房,總不能真的跟著他胡來,天為被地為床吧。
“沒有,我就是想要走近了跟你解釋清楚。”葉青一邊走一邊真誠的說道。
“騙子,我才不會信你呢。”鐘晴飛快的用手裡的土塊阻止著葉青向她靠近,而後提著裙擺便飛快的往後跑去。
一時之間,陽光漸漸西沉的曠野中,鐘晴帶著如銀鈴一般笑聲,以及偶爾受到驚嚇的尖叫聲,在曠野間奔跑躲避著,而某人如同一頭大灰狼一樣,緊緊盯著自己的小紅帽緊追不舍,直到小紅帽終於被他拉進了懷裡,觸碰到了那誘人的紅唇……。
“唉……想想就幸福,這家夥,天地之間……省略不知道多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