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因山頂常有紫雲縈繞,又得名紫金山,鐘山與後湖相依相望,使得建康城先天形勝、龍蟠虎踞,山水城林渾然一體,可謂建康山水人文之鐘萃。故諸葛臥龍言“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也”的盛讚。
韓侂胄與趙汝愚二人輕鬆登上山頂,俯瞰著遠處的臨安城,一時之間彼此也是頗有一些意氣風發。
“吳獵,備酒。”韓侂胄吩咐著跟隨在後的家將道。
隨著吳獵在附近歇息的廊亭內與其他下人忙碌起來,韓侂胄與趙汝愚則是繼續望著山下的建康城,看似寧靜、祥和的城池,此時在他們眼中,多少有些風雨欲來的窒息感。
“你覺得會是誰乾的?”趙汝愚迎著冷冽的山風,胸間多少有些豪情萬丈道。
韓侂胄笑了笑,而後吸著山風冷氣,緊了緊身上的皮裘:“無非就是史彌遠罷了,這種小伎倆,也隻有史彌遠以為自己玩的神不知鬼不覺。”
兩人看著廊亭已經布置好,加上如今乃是冬季,即便是有著“金陵毓秀”美稱,有著江南四大名山之一讚譽的鐘山,此時也沒有多少的遊客,所以山頂倒是顯得清淨至極。
一杯烈酒下肚,驅趕著皮裘下身體裡的寒意,韓侂胄搓了搓還有些發僵的臉頰,而後繼續說道:“史彌遠是不願意看著建康城如此和諧,所以才會殺了那幾個官吏,想要推波助瀾一番。”
“史彌遠居心叵測啊。”趙汝愚讚同道。
“水越混,他史家才有機可趁,若是一直任由我們這麼僵著,葉青又不露麵,此事兒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但信王難免有些太沉的住氣了,你還是要小心一些為妙。”韓侂胄適當的提醒著趙汝愚道。
趙汝愚神色之間多少有些自負的笑了笑,道:“如今他還能靠什麼翻身?就單單一個建康知府李孟堅嗎?知府若是沒有安撫使一職兼著,不過就是個官差而已,一個通判手裡的權利都要比一個知府大的多。”
韓侂胄點頭,他自然是同意這一點,這也是建康官場之前環環相扣,錯綜複雜的原因。
知府一人的權利,在建康即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也沒有多大的影響裡。
所以信王也有他的獨到用人之處,在明知無法讓李孟堅在建康,知府與安撫使兼得的情況下,便利用鐘家在建康的影響力跟威望,得到了通判這一個比肩知府的職差。
如此一來,即使不能讓知府擁有知府兼安撫使的權利,但最起碼也使得在建康官場之上,不至於太過失衡,算是平衡了他們與韓家在建康官場上的勢力分布。
而唯獨隻賺錢不管事兒的史家,在三者之間處於劣勢,所以如今史彌遠借著這次趙汝愚跟信王之間的皇室內訌,必然是想要趁亂分得一杯羹,從而穩固擴展他們在建康的勢力。
韓侂胄先是點頭同意趙汝愚的說法,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中間改為搖頭,這讓趙汝愚有些奇怪,不由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擔憂的?”
“史彌遠想要渾水摸魚,亂中取利,在建康倒是不足為懼,但……。”韓侂胄迎著山風望著趙汝愚,棱角分明的臉龐越發顯得凝重道:“葉青則就成了建康城的勝負手了,若是信王得葉青之助,事情可就不是那麼樂觀了。”
“葉青?”趙汝愚放在嘴邊的酒杯停住,看著神色依然凝重的韓侂胄,愣了一下道:“難道他會聯手信王不成?這怎麼可能?他跟信王之間……。”
“朝堂之上哪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若是葉青無心,為何到現在還不露麵,非但他不露麵,就連建康府學裡的那位,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何方神聖!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韓侂胄神色陰鬱,濃眉皺成了一團道。
看著因為自己的言語而震驚的不說話的趙汝愚,韓侂胄繼續說道:“還記得我們剛到建康時我跟你說的話嗎?”
“是指建康學府到底是誰?”趙汝愚有些後知後覺的不確定道。
“我說的是那日在臨安,你引薦趙士程、威望趙愷與葉青相識一事兒,你這種小伎倆,葉青豈能看不穿?他豈能不知道,你明麵上是引薦皇家貴胄給他認識,實際上是在向他示威、施加壓力?即便是他當時沒有反應過來,難道局勢到了現在,他還反應不過來嗎?”韓侂胄看著目瞪口呆的趙汝愚,繼續分析道:“但現在葉青卻是一直裝作縮頭烏龜不露麵,這……還不能說明問題,說明局勢一直在變嗎?”
原本腰身還挺的筆直的趙汝愚,整個人突然間腰一軟,如同癱在了椅子上似的,喃喃道:“那豈不是……那豈不是我這些年都白白策劃了?我趙汝愚忍辱負重在成都府多年,為的就是這一日,難道……難道就要因為他葉青而前功儘棄?這……這怎麼可能!”
看著自言自語,神色漸顯猙獰,與平日裡白胖、大大咧咧完全不同的趙汝愚,韓侂胄依舊不為所動,神色依舊凝重搖著頭道:“所以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建康學府到底是誰在坐鎮,還是有人在故弄玄虛。如此一來,我們才能把握住大好機會。”
趙汝愚看著神色凝重的韓侂胄,猙獰的麵目突然笑了了起來,笑容在他臉上,有著說不出的詭異,跟韓侂胄一樣,搖著頭道:“不,不管是誰坐鎮建康學府,不管是何人阻攔於我麵前,我都不會讓我這麼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我用了多年的時間,設計了如今的局麵,天時地利人和,我不占三也占二,難道還贏不了他趙璩?當年我的夫人是怎麼死的,我一定要讓趙璩親眼看著,他的王妃是怎麼死在他眼前的。”
“好在鐘麟還認你這個女婿,鐘家覆滅已成定局啊,隻是可惜,我們不能把趙璩怎麼樣兒。”韓侂胄出自軍伍,但這人有著不輸文臣的縝密跟城府,又不缺作為一個武將的果決跟冷酷。
所以他的話語,在趙汝愚聽來,就如同是定了調一樣,既然韓侂胄說了,鐘家覆滅已成定局,那麼鐘家就絕不會頂著往昔的威望挺過元日。
在葉青看來,韓侂胄此人應該是受嶽飛被害的影響比較大,所以在朝堂之上的為人處事一直都是亦正亦邪,但又不失其原則跟理想。
自然,這個人的一生也是充滿了爭議,即是大宋朝的佞臣,但又是大宋朝的抗金英雄,兩者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也足以說明,此人對於朝廷的不滿,以及此人的野心與抱負。
葉青在沒有跟辛棄疾接觸之時,一度把辛棄疾跟韓侂胄放在一起比較,但當跟辛棄疾幾次拚酒下來,辛棄疾的膽色與魄力,文人骨子裡的迂腐就會漸漸冒出來。
當然,這其中也有因為辛棄疾歸正人的身份,加上毫無根基、背景可言,所以在南宋官場一生不得誌,也算是情有可原。
而如今,辛棄疾身為兵部侍郎,葉青從臨安出發時,就想過拉攏辛棄疾,但又擔心辛棄疾骨子裡那股君臣父子的綱常倫理,所以遲遲不敢把辛棄疾拉攏過來。
武判駕著馬車再次把葉青放到了烏衣巷陶潛府邸的門口,看了看頗為清淨的街道後,道:“一會兒墨小寶便到,兵部文書沒有,吳拱絕不會幫助我們,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是問題不大了。”
“那就讓林光巢待命吧,南康軍不是重點,重點是……。”葉青深吸一口氣,而後有些沉重道:“是韓侂胄。”
“明白,我這就去。”武判點點頭,而後駕著馬車便飛快的離開。
轉身走上台階的葉青,連打門都省了,直接推門而入。
已經好幾日充當了門房一角的陶潛,看到葉青進來,立刻瞪圓了眼睛數落著葉青不是。
葉青就仿佛當是一隻巨大的蒼蠅在亂叫,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是不是有人在等我?”
“這裡不是你皇城司的衙門治所,你什麼時候走?”陶潛不回答,插腰問道。
葉青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叉腰如茶壺的陶潛,搖著頭嘖嘖道:“你看看你,還有點兒……為老不尊啊,注意點兒形象,好歹也算是皇城司的精英。”
“我呸,我若是精英,會被你這麼算計,會被你拉下水?”陶潛繼續叉腰討公道,不過就在葉青眯縫著眼睛望向他時,這貨立刻改口道:“好吧,是有個女子找你,而且還很漂亮,你小子豔福不淺啊。”
“你要是嫌我活的時間太長,想我死的話,你就這麼編排吧。”葉青哼了一聲,便向陶潛指向的那間房屋走去。
“啊?那她是誰啊?她怎麼會知道這裡?會不會出事兒啊,如今建康可不太平啊。”陶潛跟在葉青身後,嘴不停的問道。
葉青停步扭身,看著陶潛,突然笑了下道:“想知道嗎?”
陶潛愣了一下,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不斷的點頭,嘴裡頭不停的嗯嗯著。
“那好,我告訴你。”葉青嘴角浮現一抹冷笑,低聲道:“裡麵的女子,是我在夏國蘭州,跟韓侂胄逛窯子時,韓侂胄在青樓贖身做小妾的一個官宦女子,叫粱雁,其父乃是蘭州府尹粱乙埋,可惜死了。”
“她……你……。”陶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葉青,此時此刻,被震驚的目瞪口呆的陶潛,一點兒不覺得自己被葉青算計是因為大意了。
畢竟,若是真如葉青所言,房間裡的那女子是韓侂胄的小妾,但此刻卻出現在這裡,這說明了什麼?
就在葉青走進房間後,愣在原地的陶潛,隱約聽到了一句詞從房間傳出:“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