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威嚴的朱紅色大門兩側,懸掛著的羊角燈籠隨著夜風微微搖擺,好幾架馬車依次排序,安靜的停放在一側,幾頂轎子夾雜其中,倒是不顯得突兀。
門房的臉上也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宅院之內燈火通明,丫鬟與下人借著那昏黃的燈籠,散發出的柔和燈光,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的來來回回奔走忙碌著。
府內同樣是洋溢著喜悅的氣氛,時不時能夠聽到,從那正廳內傳來的歡聲笑語聲。
院內同樣是幾架馬車依次排序停靠在一起,幾個下人在宮女芳菲的指揮下,正把車裡一個個沉重的箱子往下搬。
大廳內,鐘晴的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微笑,看著自己的父親、叔伯們,因為她的回來,而齊聚府裡的和諧樣子。
母親一直忙著帶著下人幫她打掃著她當初出嫁前的樓閣,即便是已經好幾年過去了,但那棟樓閣,母親從來不讓外人私自進入,向來都是由她自己帶著手腳麻利的丫鬟,每年這個時候親自收拾。
“因為前些時日下雪的緣故,本以為你會晚回來幾日,所以你母親懈怠了幾日,要不然也不會如此的手忙腳亂,連陪你說會兒話的功夫都沒有。”鐘晴的父親鐘康,滿眼慈愛的看著回來後,一直很欣喜的鐘晴說道。
從外走進來的鐘母楊氏,看了一眼鐘晴,而後對鐘康說道:“你先過去招呼一下客人,晴兒這裡你不用老賴著不走,大半個月的時間,還不夠陪你說話。”
“你這個老太婆,我跟自己的女兒好些時日不見,多說上幾句話怎麼了?他們願意來,就讓他們等著去。”鐘康兩眼一瞪,看著自己的夫人不滿道。
不過嘴上如此說,行動上還是老老實實的起身,往旁邊的客廳方向走去。
看著鐘康搖頭離去,楊氏回頭衝著鐘晴送上一個暖心的笑容,一邊緊挨著鐘晴坐下,一邊拉著鐘晴的手,借著燈光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兒。
“以後若是天氣不好,就不要急著趕路,晚上三兩天也無妨的。回來了,看著家裡熱鬨,唉……但這熱鬨是真熱鬨,還是假熱鬨,這些年你也看出來了。”楊氏慈愛的打量著鐘晴,微微歎口氣說道。
鐘晴默默的點頭,反抓著楊氏的手,看著那漸漸露出銀發的鬢角,道:“您也不必這麼忙活了,交給下人就好了,去年記得您這還沒有白發呢。”
鐘晴一邊說著,一邊借著燈光抽回自己的手,開始在母親的鬢角處,摩挲著那根根白發道。
“對了,這次回來,你是不是……是不是還要替信王應酬叔伯他們?”楊氏拉回鐘晴檢視她鬢角白發的手,有些心疼的問道。
自己這個女兒,向來喜歡清淨,應酬這種事情更是不願意理會,但無奈,這些年來,每每回建康,都要去應付那些叔伯親戚等人。
鐘晴點點,看著楊氏歪頭做輕鬆的樣子道:“沒事兒的,我能行的。”
楊氏再次微微歎口氣:“跟娘過去看看你那閣樓吧,有哪裡不滿意,告訴娘。”
“不用了,女兒哪裡敢不滿意。您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鐘晴拉住母親的手,再次讓欲起身的母親坐下後問道。
往年回來時,母親每次也都如今日這般高興、體貼,但鐘晴還是能夠感受到,這一次母親見到自己時,眼神中的憂慮,仿佛有著什麼難言之隱似的。
母女兩人坐在較小的廳裡,小聲的嘮著家常,時不時的也能夠聽到那邊傳來眾人的話語聲,以及父親鐘康說著關於明日宴請一事兒。
另外一邊的葉青,看著桌麵上已經擺了七八個酒壺,但陶潛依然意猶未儘的樣子,伸手招來夥計,又要了兩壺酒。
此舉自然是讓好久都沒有享用過如此美酒的陶潛,更是激動加高興。
墨小寶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張望了一番,才看見坐在角落裡正在對飲的葉青跟陶潛,快步走到跟前道:“少卿,基本正常。”
“嗯,坐。”葉青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子。
“少卿?”陶潛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墨小寶在他麵前稱呼葉青,不由得詫異道。
“看來你這也隻是在建康消息靈通一些啊,出了建康的話,你如今怕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吧?”葉青端起酒盅淺嘗一口,笑看著已經開始吐露建康官場之事兒的陶潛問道。
“皇城司統領還從未有人能夠身兼他職的,你這個少卿是……?”陶潛現在心裡開始有些明白,為何這皇城司的統領,會在到達建康後,躲避不見建康官場的官員,而是暗暗獨自活動,連驛館都不去的原因了。
“大理寺左少卿。”葉青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道。
“原來如此。”陶潛看著葉青,瞬間徹底明白,心頭也不由得一震:皇城司統領竟然能夠身兼大理寺左少卿一職,如此看來,太上皇對於葉青的重用堪比當年的秦相啊。
皇城司多是暗地裡的不法勾當,自然而然的,於理法、律例之上便會頗有受製,從而使得皇城司在被差遣時,有時候還不得不應付官府衙門的阻力。
但若是皇城司的手裡,也有了如同大理寺、刑部的衙門權利,那麼……陶潛還真想不出來,如此一來,誰還能牽製皇城司已經近乎通天的權利。
“難怪你這個統領到達建康後,要私下行動,對建康官場避而不見啊。”陶潛有些無奈的歎口氣道。
“說吧,李孟堅跟信王不該是一夥的嗎?怎麼又會抓了他的小舅子呢?”葉青撇開關於他大理寺少卿的話題,再次把話題引到了建康鐘氏一族的事情上。
“李孟堅隻是一個知府而已,江南東路自葉衡被罷免後,知府與安撫使便沒在由一人身兼過,雖然葉衡被罷免時,李孟堅第一時間就擔任了建康知府,但也有人比信王還要快的搶去了安撫使一職。所以建康官場表麵看似一片和諧,實則是暗流湧動。”陶潛神色之間略有得意的說道。
其實說白了,李孟堅如今依然是信王的人,但安撫使楊簡卻是如今的吏部尚書韓誠的人,而轉運使自是不用說,乃是史家的人。
隨著趙汝愚從成都府被一紙文書調回臨安,就意味著朝廷必然還會重用趙汝愚,畢竟趙汝愚在成都府的政績,哪怕是比起把慶元府的治理的頗得朝廷讚賞的魏王來,都是不遑多讓。
而趙汝愚與韓侂胄此時關係又極為要好,隨著趙汝愚被調回臨安後,接下來的下一步,自然是要繼續整合韓家在朝堂之上的勢力。
建康東麵的鎮江,在朝廷把五河軍調回後,便名正言順的歸屬了韓家,而如今,韓家自然而然的要把視線投向更加繁華的建康,以此來使得韓家的勢力,可以與史家分庭抗禮。
建康原轉運使白秉忠,隨著葉衡戰敗而一同被罷免,史家自然而然的在湯思退死後,立刻便又再一次換了一個轉運使。
“知道信王吃虧吃在哪裡了嗎?”陶潛極為八卦,又賣弄著關子問道。
“不知道。”葉青不動聲色的搖頭道。
“吃虧就吃在太信任鐘家一事兒上了。”陶潛神秘一笑,而後看看四下酒客無人注意他們這一邊,壓低了聲音道:“你一路護送而來的信王妃,每年都會回建康一次,名義上是回鄉探親,實則是幫著信王招攬、安撫建康官場的親信。建康通判鐘麟,可就是鐘家在建康官場上的重要角色,但誰能想到,這個原本信王跟信王妃最為信任的堂叔,如今卻是倒向了韓家。如此一來,你想想,信王的勢力能不受影響嗎?”
“你怎麼知道那叫鐘麟的,已經暗地裡投了韓家?”葉青淡淡的問道。
陶潛又笑了下,而後道:“若你是鐘麟,是信王的人的話,你會抓信王妃的親弟弟坐牢嗎?會把信王妃親弟弟的府邸給貼上封條嗎?”
不等葉青張口說話,陶潛繼續說道:“何況鐘平還是被人聯手誣陷,栽贓嫁禍而被抓入大牢內的。”
“什麼罪名?”葉青食指強忍住敲擊桌麵的衝動問道。
因為當他問起陶潛什麼罪名的時候,陶潛的視線,幾乎是同一時間,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敲擊桌麵似的,餘光則是一直盯著自己剛剛放在桌麵上的手。
“通金。”陶潛神色之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本以為眼前的年輕統領,又會繼續敲擊桌麵,但此刻葉青的舉動則是讓他失望了,微微一笑,掩飾著自己剛才的詫異,繼續道:“通金罪名看似很大,但說到底,具體下來不過就是把朝廷的一些嚴禁賣給金人的物品賣給了金人罷了。”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不是?即便是史家、韓家、錢家、皇家,都或多或少的跟金人之間有著交易往來不是?”葉青平靜的問道。
“是啊,所以你說,就如今朝堂之上這樣的氣象,竟然還有一些可笑的文人士子、武將文臣,天天嚷嚷著要北伐,要收複失地,為二聖報仇雪恨。唉……真是無知的可笑啊,他們哪裡知道,我大宋朝廷的官員,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私下裡跟金人可是打的火熱,他們才不會傻呼呼的斷送自己的財路利益,而去跟金人鬨翻的。”陶潛歎口氣,身在皇城司,了解到的官場形勢,遠遠比天下的百姓、文人士子要了解的更深徹一些。
“即便是皇城司把這幾大家族的秘事說出去,怕是都不會有人相信吧?”墨小寶突然插話道,腦海裡時不時浮現那些,平日裡看起來憂國憂民、道貌岸然的高官來。
墨小寶即便當初流浪街頭,還是一名小乞丐的時候,還一直對朝廷的官員的抱有著巨大的幻想,哪怕是他的一日三餐都成問題,但他的內心,依然是堅定不移的相信,朝廷之所以一直沒有北伐,那是因為朝廷在策劃一個巨大的、驚天動地的大反擊,等到了那時候,朝廷必然是會一舉拿回失地,並把金人趕到關外的。
所以當他剛一開始跟著葉青的時候,對於這些高官,依然是抱有著極大的尊敬跟幻想,隻是隨著給葉青辦差越來越多,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他所能夠理解的範圍後,墨小寶才意識到:這個世界黑暗的比深夜還黑,殘酷的比草原上最糟糕的天氣還要殘酷!
“大家平日裡心知肚明、和氣生財,井水不犯河水。但朝堂終究不是一個充滿和平與光明的地方,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想要在朝堂之上一直保持著優勢,必然要清除異己,鞏固、培養、擴大自己的勢力才行。所以啊,朝堂爭鬥,廟堂浮沉是永遠不會消失的。”葉青同樣是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道。
“鐘平任何差遣?”感歎完之後,葉青則是再次問道。
宋時期,各路置安撫司掌軍事與民政,簡稱帥司;轉運司掌財賦與轉運,簡稱漕司;提點刑獄司掌司法刑獄,簡稱憲司;提舉常平司掌常平倉與貸放錢穀等事,簡稱倉司。
而鐘晴的弟弟鐘平,則就是倉司的提舉常平司。
身在此職,與金人通商交易,也不得不說,這個鐘平倒是很有魄力,很有膽識啊,簡直是有點兒把這倉司當成自己家的來對待了,根本就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裡。
“那如今是誰擔任此職?”葉青再次問道。
“這些都算是跟市舶司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密切關係,所以推舉上來的人,莫不是跟市舶司、史家有著極佳的關係。”陶潛繼續解釋道。
這在葉青這裡自然是不難理解,信王跟史家一直走的很近,利用職務之便,以及自己的影響力,在建康安置一個提舉常平自然是不在話下。
何況信王還為此加了保險,那就是建康通判一職的鐘麟,有了身為通判的鐘麟,自然是可以把往日裡的事情給遮掩下來,以免被朝廷知道。
所以一旦鐘麟成了他人的突破口,被人收買的話,第一個倒黴的,必然就是鐘平此人了。
(ps:這幾章不太好寫,按計劃這幾章應該是使他們之間的矛盾最大化,而後為接下來的故事進展做鋪墊,也是為主角葉青以後的仕途做一個真正的導火索,所以很難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