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韃靼人對黑石的渴求,畢竟,草原上的冬季太過於漫長、寒冷了,甚至是漫長、寒冷到即便是身披厚厚毛皮的牛羊,都很難熬過一個完整的嚴寒冬季,而不被凍死。
所以不論是心中有大誌向的鐵木真,還是為了一己利益的桑昆,對於葉青嘴中的黑石,自然而然的充滿了渴望,希望能夠擁有大量的黑石,來保證他們未來在草原上漫長的冬季裡,能夠過的稍微舒服一些。
鐵木真是在覆滅了克烈部之後,才開始對乃蠻部下手的,而後一路沿著武州打下去的,最終把金國滅亡。
所以對於葉青來說,把武州黑石一事兒,跟雲洲有大量的黑石一事兒告訴鐵木真,如同一把雙刃劍一樣。
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會因此讓鐵木真加快統一草原的步伐,也不知道如此一來,若是鐵木真統一草原後,到底是先攻打武州滅亡金國,還是會直接攻占雲洲,而後再進入中原。
人家身為曆史上鼎鼎有名的軍事家,葉青自然是無法猜透,隨著曆史局勢的改變,鐵木真又會做出什麼樣兒的改變來。
但不管如何,對於葉青來說,鐵木真統一草原而後進入中原,並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羊群裡跑進來一隻狼、兩隻狼也還可以,漢儒文化的強大跟兼容性,相信很快就能把狼變成狼狗或者是羊。
但若是進來一群餓急了、窮瘋了的狼一窩蜂的湧進中原的狼群內,那麼狼跟羊在融合與殺戮之間,就會形成一種不倫不類的文化,而後那股文化哪怕是幾百年後,依然還無法從民族的骨子裡去除。
所以對於葉青來說,在鐵木真統一草原之前,必須要想方設法的人韃靼人跟金人之間的矛盾繼續擴大,最好是兩方都按耐不住的刀兵相向,這樣一來,說不準南宋那幫天天喊著收複失地的武將,還真的有一絲機會收複失去的半壁江山呢。
黑石足夠成為一個理由,但顯然絕對不會是唯一的導火索,殺人越貨、盤剝壓榨等等酷吏一般的手段,才會讓韃靼人奮起反抗,而且還是在未統一之前。
這樣一來,葉青就隻能依然寄希望於金人的貪婪,跟變本加厲的性格了,畢竟隨著黑石帶來的利益越大,金人必然是會擴大采煤的規模。
完顏雍在金國提倡休生養息,顯然是不可能讓自己人來到武州開采煤層,而宋人身在中原,隻要不天天嘴炮似的嚷嚷著造反、盼望王師,完顏雍顯然是不會主動招惹他們的。
那麼想要大規模的人力幫他們金國賺取財富,從而使得金國能夠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定的富裕,就必須要壓榨韃靼人來幫他們采煤。
如同資本剝削無償的占有百姓勞動所得的剩餘價值一樣,隻要金人繼續貪婪下去,韃靼人總有一天會在未統一之前,就會跟金人發聲衝突,這對於宋跟夏,可都是十足的好消息。
在草原的帳篷裡頭,跟潑李三交接完所有事情的老劉頭,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草原上的寒風依然如同刀子一樣,打得人臉生疼,而南方已經是在老劉頭數了大半個月手指頭後,再次進入了熱鬨喧囂的元日。
鐵木真帶著自己的財物,大批大批彆速部、泰赤烏以及蔑兒乞部的牧民,開始往草原深處的乞顏部返程,葉青也開始帶著自己的一百人,在同一天啟程,沿著黃河一路西行而後南下。
桑昆很滿意這一次部落戰爭給他們克烈部帶來的財富跟女人,同樣,也對於鐵木真帶走了一部分俘虜而心有不滿。
但不管如何,這是他父親王汗脫翰裡勒的決定,如今他這個還未掌握實權的小可汗,也沒有阻止的辦法。
草原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不少,但天氣依然還是極為寒冷,難得的一天的好天氣,鐵木真滿意的看著浩浩蕩蕩開始啟程的隊伍,牛、羊、馬鬨哄哄的混在一起,發出著各自的叫聲,像是依依不舍的跟自己的“故鄉”在道彆。
同樣,各個戰敗部落的牧民,一個個睜著一雙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麻木著表情,在乞顏部騎兵的來回巡視下,趕著馬車、牛車載著一家老小,跟著浩蕩的人群緩慢的向草原深處進發。
人群之中時不時也會傳來乞顏部騎兵囂張的笑聲,以及小孩兒哭喊、母親求饒的聲音,以及丈夫被乞顏部騎兵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卻不敢還手的畫麵。
騎在馬背上的葉青與鐵木真的視線,從鬨哄哄的人群之中轉移到彼此的身上,鐵木真的神情,像是早已經對其手下的粗暴跟野蠻習以為常。
在他看來,韃靼人的勇士,不論是看上了有夫之婦,還是未出嫁的女子,那麼隻要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兒搶到手,那麼一切也就都是合理合法的,是草原上允許而不會被人指責的。
所以葉青對於剛才看到的一切,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來,倒是鐵木真笑了笑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們很野蠻,比起你們宋人?”
“比起金人都已經是足夠野蠻了,何況是向來以禮至上的宋人,若是宋人的話,恐怕早就被人指責加阻攔……。”葉青說了一半,而後便是笑著不再往下說了。
因為他腦海裡突然間想起來,當初在臨安時,自己跟乞石烈誌寧結怨,不就是因為鐘晴被其阻攔,而以禮至上的宋人,也不過是站在一旁看熱鬨,並沒有一個人阻止嗎?
“你們宋人也很想收回你們失去的半壁江山,對不對?宋人很強大嗎?”鐵木真繼續問道。
“比起其他民族來,絕對是稱得上強大,不論是哪一方麵。但在進化演變的過程中,總是有一些糟粕,當然,也會走彎路,但早晚也會改回來重新回到正確的道路上的。”葉青不卑不亢的說道。
鐵木真目光深邃、葉青視線玩味,兩人端坐在馬背上,在等待著桑昆的時候,靜靜望著彼此默默無語之間,氣氛則是變得越來越詭異了起來。
“如果有一天,我想去臨安看看我的兄弟。”鐵木真突然說道。
“隨時歡迎我的兄弟。”葉青含笑道。
“若是帶著我草原上的勇士一同前去臨安呢?你還會不會歡迎我。”鐵木真再次問道。
葉青微微歎口氣,胯下的戰馬調整著方向,站在草原上向南極目遠眺,平靜道:“知道為何華夏民族從秦朝開始就建造長城嗎?”
“為了防範我們草原上的野蠻人破壞了你們美好的家園。”鐵木真也微微調轉馬頭,目光向南道。
如同葉青對於草原深處的乞顏部等等部落,充滿了神秘的感覺一樣,鐵木真等韃靼人,對於向來富裕、奢華的南宋,也隻停留在傳言中跟憧憬中。
他們很想知道,南宋的富裕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富裕,因為四季如春的緣故,是不是每個人的家裡都有一年一年凍不死的牛羊,都有穿不儘的綾羅綢緞,是不是每頓飯都能吃的很飽很飽。
而且還不用像他們似的,一年之中需要有大半年的時間來麵對寒冷的季節,還要顧及甚至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成群的牛羊。
當然,在他們的想象中宋人富裕的背景跟基礎,自然是以他們能夠在茫茫草原之上,把自己的想象力發揮到極致,才想像出來的,在宋人眼裡如同笑話一樣的富裕。
如同兩個永遠不會交集的世界一樣,一道殘破的長城便把一切劃分的涇渭分明,使得華夏與蠻夷,在地理位置上,做出了最為明顯的區分。
“去過臨安、中原沒有?”葉青笑著點點頭,而後繼續問道。
鐵木真搖搖頭,神色之間多少有些悲愴跟落寞,與葉青一同望向茫茫草原的南方,以及那看不見的殘破長城,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道:“你嘴裡那殘破的長城,隔絕了所有一切。即便是我們韃靼人很友善、很向往跟你們交往、學習。但那道殘破的長城,卻比這世間的任何高山還要高、還要險,還要冷酷無情的拒絕、阻止著我們靠近。一旦靠近,迎接我們的不是我們迎接你們的馬奶跟烈酒,而是箭矢與刀槍。所以早晚有一天……即便我無法推倒你們漢人千百年來,一代人接一代人,一個國接一個國砌壘出來的長城,但我鐵木真也要光明正大的進入中原,讓漢人知道,草原上的野蠻人,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野蠻。”
鐵木真的目光緩緩轉向神色如常,嘴角帶著隨和笑意的葉青,繼續深沉的說道:“我們需要幫助,特彆是在寒冷的冬季到來的時候。相依為命、甚至比生命還要重要的牛羊會凍死,我們的牧民,在寒冷的冬季,會以自己赤裸著的身體,抱著牛羊為它們獲取一些暖意,隻是希望它們能夠熬過一個寒冷的冬季,能夠在來年順利的產崽。茫茫草原大雪紛飛,人如果沒有食物,會被餓死也會凍死。但你要知道,我們的牧民,寧可願意自己餓著肚子,也不想讓牛羊餓著肚子。所以我們需要向富裕的中原討要食物,而不是箭矢與刀槍,但長城的那邊,千年以來,往往給我們的都是冰冷的箭矢跟嘲諷、以及無情的謾罵,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是你嘴裡的華夏民族的一份子。”
“我……。”
“你們漢人隻記住了我們的野蠻跟落後,何時把我們當成人看待過?那在你們漢人眼裡氣勢巍峨、雄偉壯觀的長城,狗屁什麼龍的象征、所謂的不到長城非好漢。在我鐵木真眼裡,簡直就是你們漢人懦弱膽小的象征才對!”鐵木真語氣之中,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兒跟憤恨,不給葉青說話的機會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