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內,秦漢之時稱之為廷尉,自北齊更名大理寺後,各朝各代一直沿用,自然而然的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其結構體係已經是相當完善。
比起隻有基本框架的皇城司,大理寺從寺卿、少卿、寺正一直到從九品的獄丞,都有著嚴格的定員跟職責劃分。
同職務者分左右,如今呂祖簡一直任大理寺右少卿,左少卿之職恐怕在上元節之後,在虞允文卸任後,便會空缺出來。
而趙構如今開始琢磨著讓葉青任大理寺少卿,顯然便是直指虞允文留下來的左少卿這一空位了。
至於如今的右少卿呂祖簡,到底是還會繼續坐那右少卿的位置,還是會直奔寺卿一職而去,葉青顯然是不得而知,趙構也不會告訴他大理寺卿之職,在上元節之後,到底會不會有變化。
背著手的趙構歎口氣,花香鳥語的花園裡,沿著鵝暖石鋪就的幽徑緩緩前行,緩緩說道:“大理寺掌刑獄,自你任皇城司統領以來,皇城司的大牢就沒有閒過吧?朝堂之上對於皇城司的越職頗有意義,如今就連夏國使臣,依然還被你關在皇城司的大牢內,掌皇城司卻行大理寺職責,名不正言不順啊。”
“明日臣回到臨安後,便會立刻放了夏國使臣任雷的。請太上皇勿憂。”葉青跟在趙構的身後,聳了聳肩膀說道。
“嗯,是該放了,到時候看看其他兩名夏國使臣的意思吧,若是有異議,不妨給些賠償安撫便是。夏、金兩國因鎮場關閉而關係緊張,但大宋朝夾在中間,不能太過於得罪夏國,雖然有金人在背後指使,夏人也明白這些道理,但好歹還是要收斂著一些為好。明白了嗎?”趙構往後回頭掃了一眼葉青道。
“是,臣明白,臣遵旨。”葉青低著頭說道。
心裡頭卻是大罵趙構這個老狐狸,元日的時候他怎麼不這麼說?如今半個月的節日過美了,太子大婚也圓滿了,就開始想起夏人來了。
若是有膽色,你早該讓我在太子大婚之前放了他才是,這個時候才說這種話,這不擺明了讓自己在夏人跟前擺低姿態,賠禮道歉嗎?
“那……金使那邊還需要繼續……。”葉青看著趙構對夏人鬆動,那麼金人與湯思退之間如今也已經偃旗息鼓,還要不要繼續監視,就看趙構的意思了。
“這是你皇城司的事兒,做與不做,你一個皇城司統領還拿不了主意?這點兒小事兒還需要勞煩朕不成?”趙構冷哼一聲,一揮寬大的袖子,徑直往前走去。
站在原地的葉青,自然是明白,這是趙構讓自己滾的意思,至於皇城司監視金人之事兒,趙構才不會給你口舌呢,做與不做,自然就要由葉青來揣摩聖心了。
王倫輕輕的撞了下葉青的肩膀,看了一眼前方仿佛怒氣衝衝的趙構,而後朗聲說道:“葉大人請回吧,咱家就不送你了,想必你也識的路不是?何況,孤山乃是皇家園林,太上皇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這可是莫大的恩寵跟信任,葉大人可要銘記在心才是。”
“是,臣多謝太上皇之信任,臣定當忠心耿耿,為太上皇前赴後繼、鞠躬儘瘁……。”葉青對著前方好幾個台階上的趙構背影行禮道。
“滾滾滾,趕緊滾。朕聽你這樣的話隻覺得虛偽、造作!差事兒辦好了,科舉過了,那就是對朕最大的報答了。”趙構如同趕蒼蠅似的,不耐煩的連連揮手說道。
於是蒼蠅便畢恭畢敬的行禮,而後獨自一個人沿著原路返回。
有時候葉青會想,像秦檜這樣的佞臣,還有曆史上諸多的反臣,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的走到隻手遮天、權傾朝野的位置上去的?又是如何突然間感覺臣子當膩了,想坐上龍椅找找新鮮感呢?
而這些佞臣、反臣在其發跡的過程之中,除了他們自身的能力外,是否也有貴人相扶持?
而這個貴人……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願意一步一步的幫著他做大,幫著他成為朝堂之上隻手遮天的權臣呢?
思來想去,葉青自己也無法知道其中的原因,不過倒是有一點兒他很清楚,那就是身為上位者的政治家,都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自信跟野心。
而正是這種自信,讓他相信不論是什麼樣兒的臣子,他都能夠掌控的很好,都能夠掌控自如,從而在最後使自己自食其親自栽種的惡果。
想必,在這些上位者的心裡,他們會猜忌、會防範,但在這種扶持一個人的野心的同時,他們心裡也是無比的盲目自信,相信自己所扶持的人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也不相信在自己跟前畢恭畢敬、謹小慎微的人,會有一天成為自己的災難。
葉青知道,這些說起來、分析起來看似容易,但若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當一個人日複一日的在麵對你時,都是保持一種極其忠誠的敬重時,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夠一直保證足夠的清醒跟警惕。
哪怕是在現實生活中,當周遭的人一直對你誇讚有加時,你也很難保持足夠的清醒,很難把握自己的位置。
而後當突然一天,失去一切的時候,才會恍然大悟,才會重新認識自己,隻不過到了那時候,一切都已經是為時已晚。
這些不過是上位者、瘋狂自信、充滿野心的政治家內心的冰山一角,被人們敬奉為天子,他們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不同於常人的優越感,身為天選之子,他們自然而然的會從俯視者的角度看待眾臣、眾生。
葉青原本有些飄然的頭腦,在與湯思退的衝突之後,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一樣,幾乎便是瞬間,讓任皇城司統領,有了種種特權之後,開始有些飄飄然的葉青,再次變得清醒、冷靜、謹慎無比。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若是這樣一直按著趙構的差遣走下去,到底是會走向死亡,還是走向……權臣、佞臣的道路。
前麵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相信秦檜被金人俘虜的時候,他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南宋的第一權臣。
而直到他心有餘悸的獨自一人逃回到大宋之後,到底他經曆了什麼,竟然能夠得到趙構的賞識,最後在朝堂之上再次一步一步的崛起呢?
眼前的一道倩影閃過,神情之間因為胡亂的思索,而顯得有些茫然的葉青抬頭,再次看見信王妃在一個宮女的陪同下,站在樹底下靜靜地看著自己。
看了看斜陽草樹、黃昏殘霞之下,略顯清淨的孤山園林這一角,葉青邁步走過去對著鐘晴行禮。
信王妃望向自己旁邊的宮女,宮女乖巧的點點頭,而後便站在了唯一的那一處,剛才葉青經過的月亮門後,四處警惕的張望著。
“下次警告的時候把話說全乎一些,整的我又被朱熹跟呂祖謙給陰了,還以為他們折騰不出什麼浪花兒呢,沒想到到最後,他們竟然借著太上皇的手要整治我。”葉青麵對鐘晴,毫不客氣、劈頭蓋臉的數落著。
鐘晴一臉的驚愕,有些茫然的看著葉青,不知道他這是不是因為科舉一事兒,太過於焦慮而瘋了。
“我……我聽不明白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信王妃一身鵝黃色的端莊儒裙,腰間懸掛著紅色的宮絛,中間綁係著一塊兒鵝黃色的玉佩,尾端的流蘇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使得端莊溫婉的鐘情更加動人。
葉青眼神毫無顧忌、甚至有些放肆的從頭到腳打量著眼前的鐘晴,聽到鐘情的話後,無語的歎口氣道:“唉……也不怪你,這科舉一事兒,其實是朱熹坑我的手段。是我把朱熹他們想的太簡單了,大意了啊。”
“科舉跟朱熹有什麼關係?”鐘晴眨動著長長的睫毛下,那雙明亮美麗的眼睛問道。
“這話也就說給你聽,千萬不可傳於他人耳裡……。”葉青對著鐘晴說道,隻是還沒有說事兒,就看見鐘晴忙不迭的用力點著頭,繼續說道:“你夫君把朱熹認為的,元祐渾天儀象有欺君之嫌之事兒告知了聖上跟太上皇,但他們卻找不到任何的證據,所以聖上跟太上皇便打算讓我參加科舉,即是考校我肚子裡有幾兩墨水,也是從旁想要證明,我是不是真有實力複原那元祐渾天儀象。”
鐘晴望著緊皺眉頭的葉青,昨天看見他時,還以為朱熹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倒是沒想到,朱熹對葉青的懷疑跟攻訐,並非是隻到信王這裡為止,而是要借信王之口,呈給當今聖上跟太上皇所知曉。
若有所思的搖著頭,鐘晴絲毫沒有注意到葉青剛才那一番話,設有試探的意味,隻是喃喃道:“王府裡的大事小情,平日裡我是不大理會的,所以我並不知道他們具體會如何對付你。不過你既然如此說了,我以後會注意一些的。”
看著葉青那瞪著雙眼一臉茫然的表情,像是怕葉青不相信她的話一般,說完後又用力的點了點頭。
“不是……我……那個……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要幫我?”或許是被趙構給坑怕了,也或者是因為朱熹給他挖的坑太深太長,所以此刻葉青不得不懷疑,這信王妃到底安的什麼心!
“幫人需要理由嗎?這是禮部大致的考題,不出意外的,依然是以六經為主,你可以參考一下。”鐘晴沒理會葉青的詫異,從袖袋裡掏出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張遞給葉青道。
手指與手背被葉青故意的碰觸,信王妃警告的看了葉青一眼,而後飛快的收回自己的手攏進了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