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崖山一線斜,從今也不屬中華。更無魚腹捐軀地,況有龍涎泛海槎?望斷關河非漢幟,吹殘日月是胡笳。嫦娥老大無歸處,獨倚銀輪哭桂花。——錢謙益·《後秋興之十三》。
在葉青看來,“崖山之後無中華”這句話,更像是錢謙益先提出來的,而錢謙益身為明末清初之文人,在葉青看來,顯然他當時的心境,更是與宋末元初的文人士子相近一些。
崖山之後、再無中華,在葉青決定跟桑昆合作的時候,其實他就已經想好了,給那兩千多的少年軍取什麼番號了。
隻是他一直糾結於,是使用崖山二字來影射、警醒民族之不幸,還是直接用中華二字,來儘最大努力的解救民族之大不幸。
事實上,就在老劉頭問他的那一刻,他心裡都沒有想好,到底該用哪一個合適。
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讓他鬼使神差的取巧用了種花家,從而在賦予了那少年軍一個彆樣且有深意的番號的同時,好像也在他的心裡,不知不覺的種下了一朵亦正亦邪的花兒。
甚至連葉青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這個時候,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何要取名為種花家。
自然,他就更不會知道,當他把鐵木真那所謂的開關往後推移的時候,他的那個開關,在被金人伏擊,以及被趙構提拔他為皇城司副統領的時候,就已經開啟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像現在坐在船上開始渡河的潑李三跟董晁,雖然不知道葉青為何要取名為種花家,但他們也知道,這兩千多人的少年軍,幾年以後,或許就將是葉青麾下的第一支心腹鐵軍。
但無奈,自北宋南渡之後,不論是嶽飛還是韓世忠為首的中興四將,還是其他抗金武將,在抗擊金人南渡滅宋的時候,都曾經私自招募過軍隊,以此用來抗擊金人。
雖然隨著嶽武穆的莫須有致死,導致朝廷武將的地位持續下降,但朝廷顯然並沒有,明令抑製這股武將私募之風,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去私募,而是以樞密院的為準則。
潑李三,老劉頭,包括遠在臨安的趙乞兒,卻都是嶽飛背嵬軍舊將,對於葉青私募軍隊一事兒,自然是談不上敏感。
更何況,隨著嶽飛的死,以及他們背嵬軍的被分化、瓦解,他們對朝廷更是好感缺缺,就更不會注意到,葉青此舉,已經是屬大逆不道,是有謀反之實了。
而董晁則是最為直接的受益人,他這個時候,感恩葉青還來不及,自然就更不會察覺到,此時葉青的所作所為,若是被朝廷知曉後,完全可以讓葉青大聲的在大理寺唱涼涼了。
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各種條件都莫名巧合成熟的情況下,一支被默默隱藏在草原上的私軍,也就這麼無聲的走上了曆史的舞台,默默的躲過了南宋朝廷的觸覺與敏感,而開始在大草原上學著展翅,學著翱翔。
臨安城皇宮內,王倫如同一陣風般,往德壽宮的方向跑去,好幾日沒有消息的葉青,終於帶來了讓太上皇盼望已久的密信,雖然他還不清楚密信裡麵到底寫了什麼,但看著連同密信一同送過來的包裹,心裡已經隱隱猜到,葉青這次顯然是立功了。
“打開看吧。”趙構放下茶杯,示意旁邊的宮女收起他臨摹的一幅畫說道。
隨著眾人皆退出房間,王倫這才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封厚厚的密信,當看到裡麵沾染著血跡的紙張時,不由的手一抖,打開一張,看到上麵寧國公趙訓五字後,王倫頓時一個激靈,急忙把那張紙遞給了趙構。
隨著七張紙都一一被打開,寧國公趙訓等七人的名字便被趙構一一鋪開在桌麵上,皺著眉頭凝重的望著那幾個人名:“沒有了?”
“回太上皇,還有。”王倫急忙念道:“末將在泗州未能等到金人商隊,於是大膽渡河前往我大宋失地,在忠廟鎮發現了被賊寇襲擊的金人商隊。末將經過好幾個時辰的搜尋,終於在金人商隊裡發現了寧國公等人,但無奈末將來之匆忙,無法為奄奄一息、受傷嚴重的寧國公等人療傷,而與此同時,末將便聽到了遠處有金人官府的嘈雜聲。寧國公等人不顧自己傷勢嚴重、生命垂危之際,匆匆寫下了自己染血的名諱,以及示意末將取出寧國公等人之大宋朝服,希望末將能夠帶回我大宋,衣冠而葬,也算是落葉歸根,不辱我大宋皇室之威名與仁德……。”
隨著王倫繼續念著那封密信,趙構則是自己親自動手,打開了那旁邊的包裹,裡麵一件件嶄新的國公服與公主服,在趙構這個皇室的眼裡,一眼就能夠看出,雖然料子質地差了一些,但完完全全是皇室的標準而製,即便是彆人想要仿效,也很難做到幾十年前的朝服式樣。
“還說什麼了?”趙構麵色平靜,看不出內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回太上皇,葉青還說了,寧國公等七人在賊寇襲營之時,趁亂聯手殺了金人十三人,最終因為金人太多,而無法……。”王倫回答道。
“就沒說為何沒辦法把朕的皇弟等人帶回來嗎?”趙構好像很不滿意葉青沒能帶回寧國公的遺體。
“回太上皇,葉青偷渡淮河回失地隻有十人,加上金人已經聞訊趕來。葉青為了怕與金人誤會,誤以為乃是我大宋所為,所以隻能帶著國公、公主等人的衣冠先躲了起來,一連潛伏了三天,都無法找到機會帶回國公等人的遺體後,才偷偷渡河回到了泗州城赴命。”王倫躬著身子謹慎的說道。
心裡則是已經偷偷樂開了花,不管寧國公等人遺體是否還能夠找到,但最起碼困擾了聖上好些時日的噩夢,終於算是走到頭了,再也不用剛剛睡熟沒幾柱香的時間,就從噩夢中驚醒了。
“金人多狡詐啊。”趙構撫摸著那一套套嶄新的,熟悉的朝服,當年還在汴京的一切仿佛一下子湧上了心頭,回想著往事的趙構喃喃說道:“金人這是敲山震虎啊,以後還會故技重施的,朕心還是不安啊。”
王倫不敢說話,他知道趙構指的是什麼,當初第一封金人送來的密信,甚至包括之後的密信,裡麵所指的人可並非是趙宋宗室,而是韋貴妃在金所生之子嗣,隻是到了最後幾封信,才點名了是趙宋宗室。
金人如此做,顯然也是怕趙構會一怒之下跟金人徹底翻臉,所以才不得不采取折中的辦法,把趙宋宗室等人送過來,想要以此警告趙構。
所以,在王倫看來,會不會真如韋貴妃生前所言,她在金地時,並沒有子嗣呢?
看著趙構那背影,王倫這些話可不敢亂說,這就像是太上皇的逆鱗一樣,若是提及,怕是立刻就會招來一陣毫無來由的疾風暴雨!
王倫默默的在趙構身後搖著頭,自第一封金人的密信,都是由他親自拆起查看的,但金人前後不一致的密信內容,到底是金人故意所為呢,還是到了最後拿不出真正的威脅,從而才以趙宋宗室代替?
還是說,那些金人的密信難道出了問題不成?
想到此處,王倫不由的想起了葉青與他,在那家破舊的酒館喝酒時說的話,想起了被葉青懷疑的劉蘊古。
“去請昚兒過來。”沉默了半天的趙構突然說道:“此事從長計議,告訴他葉青,此事兒若是有他人知曉,朕就砍了他的腦袋。還有,那揚州的事情他是否已經知道了?”
“回太上皇,他已經在泗州待命,而……。”王倫吞吐了下說道:“泗州知州沈法與金人刑部侍郎相互勾結,葉青如今並無太多證據,加上市舶司兼揚州提刑使李習之也在泗州,所以葉青……。”
“皇城司不是也有人在泗州嗎?難道他連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了?”趙構眉毛一挑,暫時放下了寧國公等人一事兒,而後轉身看著王倫說道:“讓他抓緊吧,單單辦成一件差事兒,就開始懈怠,朕同樣也饒不了他。”
王倫彎腰苦笑一聲,而後說道:“是,太上皇。”說完之後,王倫便急忙要走出房間,去請當今聖上趙昚。
“告訴他吧,朕自由安排,皇城司雖然不能插手朝政,但監視朝臣,也是他皇城司的職責所在。大理寺和刑部誰去合適?”趙構突然饒有興趣的問道。
王倫一愣,隨即會意,急忙恭敬道:“回太上皇,刑部與葉青之間有恩怨衝突,前些日子因為幾個東瀛僧人的護衛發生了不快,顯然不合適。但……那日倒是有大理寺少卿虞允文在場,聽葉青所言,此人倒是並沒有在場多加阻攔他。”
“而且當年采石一戰,也是那虞允文在鎮江抵禦住了金人完顏亮的南下,奪回了我大宋淮水以南的失地。何況,揚州既然有提刑使李習之在,刑部再去人也不合適,隻要讓大理寺去人即可,到時候隻要他葉青能夠把他搜集到的證據,遞交給虞允文就足矣。”趙構此時完全把趙宋宗室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在王倫跟前來回踱步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著道:“這小子很精明啊,當初一到揚州就意識到了危險,立刻便請命調人悄悄潛入揚州,而今泗州的差事兒辦完了,竟然躲在泗州不去揚州,這小子是在等旨意啊,他不想以身犯險啊。”
王倫低頭笑了下也附和道:“也或許是他知自己職責範圍所在,不敢逾越吧。”
“總之,這小子還是很謹慎啊,朕就跟昚兒商議下,讓虞允文前去揚州。大理寺辦差,他找證據,如此一來,想必那小子就能夠心安了吧?”趙構笑了笑,而後向王倫揮了揮手,讓其去請趙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