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口隱憂(1 / 1)

梟臣 更俗 4256 字 25天前

從鷹遊島歸來,林縛便將林夢得等人打發走,自行返回行轅,黃昏之時,陪著蘇湄、小蠻在園子裡消遣;天色將夜時,劉師度趕過來求見。

“這劉師度,留些時間叫他與宗庭、存信他們親近,偏又趕來煩我,莫非惦念著我答應送他的書沒摸到手?”林縛對劉師度此時單獨來見頗為不解,又將白天觀看演射之時答應贈劉師度《推測術》的事情說給蘇湄、小蠻聽。

蘇湄笑道:“劉大人心眼也未必會這麼小,惦記著夫君的書。我猜多半是有什麼想法跟夢得公相違,又覺得上書相奏也未必能說服,但藏在心裡不吐不快,實借這個機會單獨趕來行轅進言……”

“那便叫他先去書室等著……”林縛微蹙著眉頭,眼下很多新律製都未立,諸律製要最終體係嚴密,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林縛還不能將什麼事情都丟給公府會府與樞密院,讓人將劉師度先領去他日常在內室會客的書室去。

林縛歇了一氣,才將宋佳喚來,一起趕去書室,笑著對拘禁坐在裡廂的劉師度笑道:“書冊子還沒必派人送去,劉公倒先來道謝了……”

“師度不敢向主公催要書,實是另有疑惑,希望主公能替師度解之。”劉師度鬨了個臉紅,執行恭請林縛及宋佳進來。

林縛看著劉師度的臉,心裡揣摩著他單獨求見要說什麼。

“有什麼事,你坐過來說吧。”

林縛撐著長案盤膝而坐,請劉師度到跟前對案相坐,方便說事。林縛隨意邀劉師度對案而坐,室外天寒,書室簡單燒了個爐子取暖,爐上置鐵皮壺燒著“撲撲”的沸響。

“江東郡拆為江淮、淮西、崇州、江寧四司管轄,江淮所司的丁田、口戶等數據,師度過來之前,也已經合並好……”林縛隨意盤膝而坐,劉師度卻將腰肢挺直,以示端重,與林縛對案而坐,實際比坐椅子還要吃力,將思慮已久的話,緩緩道出。

江東郡分拆,是林縛年後一直以後就在進行的事情。

江東郡分拆四塊,設兩宣撫使司、兩直隸府歸樞密院直轄,分拆後,置衙署、分拆合並丁田等數據,也是江淮郡司最為緊急要做的事情,不過這些數據都通過樞密院轉呈到自己的手裡,沒有必要叫劉師度避開林夢得單獨跟自己彙報。

也不用其他人侍候,宋佳執壺給林縛、劉師度沏茶;叫沸水澆過,茶香即盈屋舍,撲鼻醒神,宋佳將水壺置在爐上,便退到屏風後;林縛則不吭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劉師度略作思慮,回道:“丁田之記錄,舊時有魚鱗冊,但錯漏甚至,簡略不詳處甚多,不足以輔為良政,但主公在淮東行新政,除丁田外,民之口歲、糧產、業產、婚育齡、產婦死難、幼童夭折、桑棉地及牛著喂養之數,都詳案可查,極便於民生政事,實為良政。也唯有數據之詳實,才能確知新政之威能,遠非舊時能抵……”

“得,得,得,你要是隻報喜不報憂,就不會錯過跟宗庭他們喝酒的機會……”林縛說道,要劉師度放下包袱,有什麼話直管說。

劉師度接著往下說:“……以往育齡之女,生養為死生之關,江淮尚好,然有百生一死之說;生下孩童,貧困家最難養生,生子六七,夭折者比比皆是,僅有二三丁能長大成人。但主公治江淮,行新政,又使諸府縣效行衛生諸法,生養難及孩童夭折之舊觀,近年來都逐步改善,這些在海陵府從永興元年之後的清查裡,都得到詳實的記錄,有盛世之初景,師度特地來恭喜主公!”

林縛略猜到劉師度的來意,但見他到這時還遮遮掩掩的,不敢儘吐實情,便袖著手抱盞而坐,等劉師度猶猶豫豫的繼續往下說。

“去年,海陵府生育幼子計八萬有餘,育婦死難一百八十六人;十歲以下之幼童,包括未能活之死嬰在內,夭折四千缺一口,因病或意外亡世者計有三萬餘口。而在永興元年,生育數相當,育婦死難則有五百餘人,幼童夭折一萬五千餘人,因病或意外亡世的成年人,也是隻略多一些,倒沒有大的改變……”

林縛手按在長案上,默然無語。

永興元年,海陵府的各種情況已經有所改善,但以當年的數據來看,猶有近二成的孩童夭折、無法長大成年;即使到這時,海陵府的幼童夭折數占到新生兒的百分之六左右,也難怪時人有多生養的傳統。

“……”劉師度說道,“因主公之良政,海陵府去年在排除遷徙之丁戶後,丁口約計有四萬八千之餘的增數;但在永興元年,此數不足三萬。更早到慶裕到崇觀年間,海陵丁戶一直是不增反減的……”

海陵府無疑是除崇州、濟州等少數地區之外,執行新政最為徹底、也是時間最為長久的地方,新政威力已經可以說是完全展現出來。

在排除民眾遷移因素之外,人口出現高比例的淨增漲,絕對要算是揭開盛世之冶的序幕。

不過,很明顯,劉師度他對此有不同的見解。

“海陵一府的一年淨增數就有四萬八千有餘啊!”林縛咬牙吸著涼氣。

傳統上,將丁戶出現的淨增長視為地方官員最核心的政績之一。

人口增漲對地方及中樞歲入增漲的刺激也是最直接的,相應的也會帶來國力的增強。

現實的狀況,長期戰事帶來人口的急劇下降,使得土地相對充足,眼下以及將來都需要有大量的人口填入荊襄、河南、關中等因戰爭而人煙稀少的地區。故而樞密院也有意再度降低婚育之齡,以刺激人口的增漲。

就是在以往每逢大亂得治、新朝創立之後,都會大行休養滋息之政,甚至會強製少女早婚育以提高生育率,來刺激人口的增漲。

任何事情的利與弊,都是相對而論的,都是有一個平衡點的。

人多力量大、人多勢眾,是當世對人口增漲其利最直觀的認識。但人口增漲過快,超過糧食產量的增速,當糧食及其他生存必需之物資的生產,不能滿足人口總需求時,就會誘發饑荒、戰爭等一係列惡性災難。

海陵府人口計有一百六十萬的基數;在扣除人口遷徙因素之後,在慶裕到崇觀年間,海陵府的人口不增反降;而在永興元年就出現三萬人的淨增數;到去年,增數又上升到四萬八千人——而且海陵府鄉司體係已經確立,地方統計數據已經能稱得上完善——這意味著海陵府的人口自然增漲率已經上升到百分之三左右,要是不加控製,接下來三五年還將持續上漲。

而促使海陵府近幾年來出現人口高比例淨增長的原因,劉師度也說的很明確,就是從崇觀十年開始,逐步在海陵府實施的諸多新政措施,使得海陵府的幼童夭折率銳減,以及成年人疫病死亡率及生育婦女死難率逐年下降。

人口增漲是複數增漲,百分之三的自然增漲率,看上去不大,但隻要大概二十三年,就能使人口在基數翻倍、四十六年間就能使人口在基數上翻四倍——

劉師度細察林縛的神色,揣測他應是認識人口的超速增漲未必是好,遂繼續說道:“高祖皇帝立朝後,也大行休養滋息之政,以求人丁旺盛,但其政不及主公遠矣。以海陵府實查之丁戶,在過去二百餘年之間,人口之增漲不過一倍;而依主公之政,以師度私下籌算,二十三年後丁口就將增漲一倍……”

戰事使得人口銳減、耕地相對充足,給人口的恢複或者說增漲帶來相對充足的空間,但是這個空間,若是用二百餘年去緩慢的填滿,至少在王朝的初期,是不會形成太大問題的。反而能使王朝初期的數十年甚至近百年間,會因為人口的逐步增加及更多土地的有序開發,而得大治之世。

目前秦嶺以南、峽江以東的諸郡,人口約計有五千萬,要是將新政在諸郡徹底的實施下去,使得民眾負擔及生存壓力減少,衛生及醫療條件又大幅改善,人口保持百分之三的淨增漲,二十三年內就能使人口總數翻一倍,達到一億。

若說二十三年之後,秦嶺以南的土地還能負擔一億人口,但再接下來二十三年間,人口再翻一倍,在秦嶺、淮水以南居住的人口達到兩億——加上秦嶺以北、以及兩川、大西關的人口自然增漲,新帝國的人口增速要不能遏製住——新帝國人口總數將在四五十年內接近四億之巨。到那時,這麼密集而龐大的人口,以現有的耕地及農作物產量,還能不能承擔?

林縛抬頭看著劉師度,沒想到傳統科舉出身的他,竟然會先於彆人想到人口過剩的問題——劉師度為何會繞過林夢得直接找自己?他應該與林夢得在海州府出現的人口問題上有過交流,但人口過剩的問題,顯然有些超越時代,林夢得不予理會、甚至對劉師度擔憂嗤之以鼻都不難理解。

大概很多人會對劉師度這種對海州府出現高比例的人口淨增漲不以為喜、反以為憂,困惑不解吧?

隨著廣南、夷州、瓊州等地區的進一步開發,隨著其他地區農田水利建設不斷改進、隨著種植物種的不斷改良以及更多肥料的使用,林縛相信能使秦嶺、淮水以南地區的糧食總產量增加四五倍,不是什麼問題。隻要糧食相對充足,人口出現過剩,反而能給新興的工礦業吸收,將會再度刺激社會生產力的發展。

隻是糧食總產量的增漲是一個長期過程,想要使糧食增產翻倍再翻倍,也許需要七八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而一旦人口在短短四五十年裡出現翻倍再翻倍的增速,很可能會超過當世糧食生產的總供給能力,這就成了一個極大的隱患。

而劉師度對糧食增產的前景,不可能比林縛更樂觀,那他認識到人口過剩的問題,就會有更強烈的擔憂。

林縛所施的新政,本是揭開盛世之治,劉師度這時候談人口過剩的隱患,不討林夢得等人的喜歡,那是再正常不過。劉師度不寫專函陳述此事,而是要專程單獨求見,可見他也是做好給林縛訓斥、當麵抗爭或者察言觀色以定議事之深淺的準備。

“人丁滋息,本是盛世之景,劉公卻憂丁口溢盈,非土地所能承載,”林縛端起茶盅來,飲一口茶,問道,“劉公此憂,從何處思來?”

“崇觀八年之前,國家雖艱難,但勉強還能維持;崇觀九年冬的燕胡入寇與淮泗大亂,才徹底傷了國家之元氣。淮泗因何而敵亂,師度這些年來也反複思慮,所得也是不久。其一,無非是湧入淮泗的流民受譙國夫人兄舅所惑而從之造反;其二,則是河南、關中等地官府及燕京,對崇觀八年九年蔓延二十餘縣的大旱災救治無力,或者說無力救治,導致受災民眾流難逃難,衝擊周邊府縣,形成數百萬計的流民潮。其三,新學之農政,以為崇觀八年、九年間蔓延河南、關中的大旱,與這些地方過度耕種、林地銳減有極大的關係,師度也以為應如是。其四,過度耕種、林地銳減,與人丁過度滋息則有直接的關係。其五,即使土地過度耕種,但河南、關中受災地在過去兩百年裡,丁壯所能耕種之糧田,還是減少五成以上,民間種糧減少,而稅賦不改,致使普通民眾儲糧大減,度荒之能力大減,絕大多數人挨不過兩季絕收的大災……”說到這裡,劉師度低頭往衣袖上掃了兩眼,顯然他是有備而來,怕年紀大記性有不全,言理無序,特意將要點寫在衣袖內側。

林縛探頭看了一眼,見劉師度的衣袖口密密麻麻的寫著字,心想他對此早有過深思,沒有打斷,聽他繼續說道。

“其六,就是土地兼並,使得受災之地即使有餘糧,也多集中到大地主之手,而貧困的民眾又沒有能力購買餘糧渡荒,隻能脫離災地以渡荒年。其七,受災民眾外湧,衝擊周邊府縣,形成更大規模、數以百計的流民群。其八,崇觀年間的江淮,雖是魚米之鄉,但也由於人口溢離,沒有能力接納數以百萬計的受災流民,致導南下災民、流民滯留在江淮之間,無以維持生計,最終叫人所趁,醞成民亂。淮泗民亂其後與兩湖大寇及黃河修堤民夫之亂相互借勢,在短短數年間席卷中原,致荊襄、河南徹底變成殘地,兩湖、兩川以及江淮地區也大受波及——這種種因素加在一起來,才使得燕京沒有辦法去從容燕胡及奢家兩寇,故而崇觀帝糾結之餘,才會行倉促之計而入燕胡的圈套……”

林縛深以為新匠術的發展,會自然觸新學形成嚴密的體係,倒沒有想到在諸多新政、新匠術基礎上最先形成新思維的卻是劉師度——林縛不記得後世人口過剩理論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但劉師度這一番人口與戰爭、人口與耕地關係的新論,顯然是超越舊時代之上的。

“劉公所言頗有新意,諸多事理以及應對之策,還煩劉公寫成專函送過來,也能叫公府會議及樞密院討論。”林縛說道。

見林縛如此表態,臉上也沒有慍怒,劉師度稍稍放心,行禮告辭,林縛叫宋佳將書室裡那本宋石憲親譯的《推測術》小冊子拿來,叫劉師度帶回去。

劉師度走後,宋佳才依案坐下,林縛笑道:“這個劉老頭,明明寫了專函,偏偏不拿出來,叫他明天再跑一趟便是……”

“劉公新論,大體不會討人喜歡,不體察其心,多半會以為他借事詰難新政,”宋佳說道,“劉公或許是怕將專函呈上來,就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林縛淡然一笑,他知道劉師度有能力、學識都是舉世一流,但在官場浸淫久了,也難為有謹慎多久的性子。

說到人口過剩的問題,林縛也不是沒有過考慮。

永興四年對江淮諸府縣減稅,每戶人家僅減一丁之口賦,餘者皆征,這次攤丁入畝,餘丁稅實際作為附加稅種而依舊存在。表麵是不想一下子使中樞的歲入減少太多,實際林縛從頭到尾都沒有撤消餘丁稅的意圖。

新稅政,對擁有超過一定田畝數的口戶,將在基本田稅之外額外進行最高一倍的加征,目的就在於抑製士紳兼並土地食利。而保留“餘丁稅”,不徹底進行攤丁入畝,就形成多子口戶要額外負擔一部分丁稅的局麵,實際之目的就是要抑製當世民眾生養過多的情況。

雖說當世迂腐頑固之徒比比皆是,但站在博激流而立浪尖的當世大才人物,其眼光與學識,實際也是能超越曆史之局限的。

林縛跟宋佳說道:“你去將我封頁標有‘崇密’的小冊子以及崇州五縣的丁田材料取來……”

“啊!”宋佳盯住林縛看了片刻,疑惑的問道,“你是早就意識到人丁增數如此之大的背後會有隱憂?”

林縛便是有些資料,也是不讓宋佳翻看的,但林縛許多奇思妙想,倒常常能從那些線裝冊子裡翻出來。宋佳曾問他為何秘不示人,林縛曾開玩笑說這些是高人所授之天書,

林縛點點頭。

這些小冊子實際是他隨身記錄所思所想所用,倒沒有什麼大不了。不叫宋佳他們翻看,是因為他的有些看法過於超越時代,叫宋佳她們看了,反而會增加她們心裡的困惑。至於看玩笑說是天書,也就是擔心宋佳耐不住好奇心偷偷翻看,好有托辭。

“你是早就認識到這層隱憂,卻為何遲遲不提?莫不是劉公不捅開這層窗戶紙,你也作罷。”宋佳奇怪的問道。

林縛笑了笑,要宋佳從木匣子裡將幾本記事冊拿來,又把崇州五縣的丁田資料拿來。

劉師度走後,林縛要她拿來崇州丁田材料以及林縛時常隨身攜帶的“天書“,便猜不是沒有特定原因的。

“對於新帝國,人口將是最重要的一項資源,”林縛輕輕一歎,將記事冊子翻開來看自己早期記下的數據,邊看邊說道,“不過,過多的人口,也會使土地所產出之米糧不足,兼之兼並橫行,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而不會平衡之道,天災人禍皆能掀起滅國之災難,不可不細察。崇州之丁口自然增數,從崇觀十一年,就達到兩萬,永興元年更是達到四萬人;要不是後期從崇州入營伍將卒有較高的戰亡率,永興元年之後的崇州丁口自然增數,怕是還將繼續往上漲。崇州五縣此時有一百二十萬人,其中二十八萬是崇觀十一年之後多出來的增數,也就是說,排除遷徙等因素,崇州五縣人口自然增漲率近年來是為三成……”

宋佳翻看手裡的崇州丁田資料,並無林縛所說永興元年之前的詳實丁口增數,便確知林縛對人口猝增的隱憂早有認識,隻是沒有宣告旁人,也不曉得他的小冊子裡記載著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維揚航船上醒來之時,林縛也是迷茫過一陣子,對後世雖有諸多浮光掠影的印象跟記憶,但終究不深刻,難成體係。

比如,林縛知道天花是一種極烈性的傳染病毒,也知道預防天花要“種痘”,但實際上他僅僅隻知道“種牛痘”這個名詞,“種牛痘”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則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就像大多數普通人知道火藥是古代四大發明,但十個普通人裡,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未必就能超過半數。

在航船醒來之前的林縛也隻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帶著後世的浮光掠影,寄宿在一個陌生時代的士子身上。

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裡,林縛一麵適應這個時代,一麵將後世那些浮光掠影的記憶進行整理,力求形成體係,同時也十分用心的研究當世的雜學匠術,希望兩者能有更好的融洽,對這個時代的跨越發展能有裨益。

要說獄島還隻是林縛的實驗地,崇州則是林縛費用心機經營的第一座城池,對崇州的種種之變化,對崇州的土地、人口、風俗、育養、疫病等各個方麵的研究,實際是貫徹林縛這幾年的生涯。

莫看林縛先後委任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治崇州,但對崇州之熟悉,了解之深刻,包括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在內,都遠不及林縛。

林縛對崇州的人口及平均壽命研究也由來以久,早期他也為崇州之前的嬰兒、幼童及少年的高夭折率而震驚。

在林縛正式實施新政之前,排除戰事與大規模烈性疫病的因素之後,崇州的嬰兒死亡率平常年份都要超過二成,男子通常僅有五成的機會活到加冠之年;也恰是嬰兒、幼童及少年子的高夭折率,使得崇州民眾的平均壽命僅有三十五歲。反而熬到成年之後,存活到花甲或者古稀之年的則比比皆是。

導致當世高夭折率的因素很多,營養不良、衛生條件差、生活習慣不良、抵抗力弱而醫療條件差,世人多子對幼兒照料不足,都是高夭折率的重要因素。

崇觀十年,東海寇破襲崇州城,將城中士紳民戶屠戮一儘,林縛也因此能徹底控製崇州、在崇州率先沒有阻力的實施諸項新政。

林縛實施新政,包括崇州新城的建設,即使沒有條件實現現代城市體係,也基本上是照近代工商業城市進行規劃、設計——新政一旦實施,甚至沒有刻意的去重視高夭折率的問題,就仿佛發生奇跡似的、高矢折率立竿見影的降了下來。

早期由於遷入人口巨量,反而崇州縣衙的丁田數據,還不如林縛私下抄錄及分析的詳實,差不多到永興三年,李書義、林夢得等人才重視起丁口增數來,將其單列在崇州五縣的丁田魚鱗冊——這些數據在永興五年之前,便是連劉師度也接觸不到——不過林夢得等人都將其視為新政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效果,便是自詡才思過人的宋佳,也沒有能從人口高淨增長的背後看到人口過剩的隱憂。實際崇州這幾年超速增加的人口,要不是叫崇州新興的織染、造船、煉鐵及海航等業所容納,實際崇州就算還能再開發墾上百萬畝荒田,也會在眨眼間給多生的人口消耗乾淨……

新帝國想要最終奠定根基,沒有人口上的優勢是不行的。同時,密集的人口,能保證新興產業獲得足夠多的剩餘勞動力以及足夠龐大的銷售市場——

人口多有好的一方麵,而一旦人口超量,消耗資源過多、國內矛盾將循環激化的弊端就會日益暴露。

當然,在林縛看來,隻要南洋航線繼續往西延伸,找到人口密度極稀的新大陸,過剩的人口就可以通過大規模的移民進行緩解——

至於眼下,林縛更不怕人口增漲過速,他所行的對海東、南洋殖商滲透政策,也恰恰也需要輸出大量的剩餘人口。

林縛也是出於種種複雜、甚至彼此矛盾的考慮跟權衡,遂將人口過剩的隱憂壓下不說。

現在這層窗戶紙既然給劉師度捅破,林縛自然也不會再強行壓製,反而會做些工作,為將來的人口控製做些鋪墊。

宋佳翻看丁田資料,眸子盯著林縛,疑惑的問道:“你所能知數據,魚鱗冊應多都記載,便是偶有誤漏,也應見諸其他公文之中——除了軍情司、內衛司及府縣鄉司外,你也沒有其他耳目,你到底從何處推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

“都說天機不能外泄,”林縛得意洋洋的揚了揚手裡的記事冊子,又笑著跟宋佳解釋,說道:“光看丁田魚鱗冊,自然看不出玄機來。崇州的初高等公學,早於崇觀十一年就有雛形。而崇州死嬰有棄之於野的傳統,我亦於十一年設童子墳,強製收殮未成年人之屍骸;這種種之數據,幾經比對,也就不難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不需要事事都靠下麵人,好像我便沒有心思一般……”

“在你手下當差,也真是苦命,想要糊弄你也不能。”宋佳感慨道。

“崇州是我的根基之地,怎麼不額外的重視啊?”林縛說道,“至於其他府縣,我哪怕那麼多的精力去兼顧?”

說崇州是根基之地,倒不是因為林縛在那裡奠定淮東的基業。

而是因為崇州高夭折率從崇觀十年就驟然下降,差不多使得崇州有近十五萬少年孩童,因為這個因素而能額外存活下來。同時崇州的公學體係發展又是最早,此時發展初等公學計有三百六十七所,差不多達到三五村屯便設一所初等公學的密度;而相當後世初高中的高等公學,亦發展有五十六所,醫政、農政、船政等諸類新學、新政堂堂總計有十一所。

長達及冠青年、幼僅六七齡童,崇州的整個公學體係一共容納了近十九萬名學生,其中七成皆是崇州籍子弟,崇州籍子弟的入學率這幾年來也一下子提高到四成。

相比較之下,江寧、明州的公學發展要緩慢得多,一時分不出太多的資源投入,急也急不來。

崇州公學體係裡,特彆是那些已經有六七年完全受新學教育、深受新政影響的崇州籍少年子,就多兩萬人。這部分人或者已經、或者在將來兩三年間能夠逐步安排到或諸新興產業、或營伍、或海東及南洋、或府縣鄉司衙署之中去。

以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羅藝成、唐希泰等崇州童子為首,最早一批追隨林縛的崇州籍子弟,就多達千餘人,他們大多數都已成為軍政商工諸界的青年骨乾;眼下與新政相涉及的諸多事務,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崇州籍子弟的身影,而隨著更大量的崇州籍子弟從最早完善的崇州公學體係裡培養出來,將能在最大程度上緩解當下發展新政時人力資源的不足問題。

而很顯然,崇州籍子弟,包括大量在崇州入籍的將官子弟,對林縛忠誠跟擁護,都是其他地方子弟所不能及的,他們大量填補新政的人手空缺,如網織遍南方諸府縣、諸行,也就確保在公府治政到新帝國真正締造期間,不可能會有太大的意外因素發生。

林縛現在是要求崇州籍子弟到一個地方任職為業,就做好紮根於此的心理準備,便是這海州城裡,崇州話的使用頻率,甚至要高過江寧官話,而海州土話幾乎在海州城裡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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