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葉濟羅榮派特使過來會叫羅獻成血濺五尺?
鐘嶸一輩子經曆的血腥不知凡幾,也斷沒有料到佟爾丹會陡然對羅獻成下殺手!
“為什麼?”鐘嶸怒吼如雷,震得屋頂瓦木震響,舉刀就要朝佟爾丹劈開。
佟爾丹見羅獻成已死絕斷氣,避開鐘嶸怒劈開一刀,便將手裡的血刀扔開,一副任鐘嶸打殺的模樣,隻說道:“鐘大將軍,穆親王的深意,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鐘嶸一腳朝佟爾丹猛踢過去,見他棄刀,也無意立時殺他——佟爾丹雖在北燕胡也是千裡選一的勇將,但挨鐘嶸這一腳,身子也痛得如蝦一般卷起來,蜷在地上任鐘嶸將刀架在他脖子,並不無掙紮。
這時候羅獻成的扈兵將另一名信使亂刀殺死,衝將進來,看著倒在血泊裡已氣絕的羅獻成,一時間都怔立在那裡,驚惶失措,不曉得要如何做才好……
大廳裡外的將吏也是亂作一團,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誰也沒想到葉濟羅榮派來的特使會是羅獻成的催命符——刺殺發生得太突然,叫眾人陡然不能生出反應,大多數人腦子裡一片空白,要衝進大堂去,卻給扈兵攔在外麵……
陳景榮也是給眼前的驟變驚住,透過月門,透過給鐘嶸撞碎的廂門,隻看到羅獻成那重有兩三百斤的龐大體軀一動不動的躺在血泊裡,看似死絕沒救了——陳景榮一時間想不明白葉濟羅榮為何要派人來刺殺羅獻成,即使羅獻成此時降淮東,對漢水西岸以及南陽的北燕兵馬難道會有更大的害處?
陳景榮畢竟不笨,他為葉濟羅榮特使刺殺羅獻成一事震驚之餘,轉眼間也能想到羅獻成猝死對淮西的絕大好處——
不管葉濟羅榮出於什麼原因要派死士致羅獻成於死地,羅獻成一死,隨州軍在厲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七萬兵馬必然立時四分五裂。
而此時在厲山及淮山北麓周圍,淮東在隨州有一萬兵馬、在信陽有一萬五千兵馬,其主要意圖是監視羅獻成殘部,確保將羅獻成殘部困在淮山北脈之中留待以後收拾;而淮西緊貼著淮山北麓就有七萬兵馬,僅董原在光山縣親率的嫡係精銳就有三萬餘眾,離厲山僅八十裡山道。
陳景榮想到自己隻要能直接將羅獻成猝死的消息及時傳到光山,招討使就可以直接率部進厲山來招附降兵,根本不用擔心四分五裂的隨州軍殘部還有什麼抵抗意誌跟力量……
相比較之下,淮東軍此時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樊城、新野一線,有意先追擊漢水西岸的北燕兵力主力——
想到這裡,陳景榮想到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的一個可能:就是使羅獻成殘部立時四分五裂,有全麵給淮西招降的可能,而迫使淮東改變既然的策略,將柴山伏兵主力重新從西線調到東邊來,跟淮西爭奪厲山這邊的五六萬潰兵。
這樣,北燕在西線,就會因為淮東在柴山的伏兵主力東移而壓力大減,為其西岸兵馬北撤贏得更大的空間跟更多的時間。
但是,淮東會中計嗎?淮東會為了跟淮西爭五六萬潰兵而調整既定的戰略部署,使漢水西岸的十萬北燕精銳緩一口氣嗎?
陳景榮覺得可能性不大,今日午前淮東在北線的伏兵剛剛擊潰北逃的孟安蟬所部,追亡殺潰還要一兩天,即使立時抽身出來,也不會比淮西的動作更快;而鐘嶸、王仙兒等隨州大將,寧可從南線北逃也不降淮東,自然是主動降淮西的可能性更大,淮東即使立時調柴山伏兵東轉,也占不到大便宜,還不如照著既定戰略儘可能多的追殲北燕西線兵馬為好。
就眼前的形勢,唯有淮西能從羅獻成猝死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難道就是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的目的?
陳景榮的腦子仿佛給閃電劈了一下,豁然開郎,疾步往內院尹相商走去。
這時候諸人為羅獻成猝然給葉濟羅榮派來的特使刺死而驚慌失措,根本無人管陳景榮走進內院。
尹相商看到陳景榮,也隻是驚惶失措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算怎麼回事?”
“羅獻成死,於淮西有大利。”陳景榮一把揪住尹相商的衣袖,壓著聲音使他莫要太驚慌。
“……”尹相商驚懼的看向陳景榮,以為淮西與葉濟羅榮早有勾結。
陳景榮微微搖了搖頭,以示此事非淮西所謀。
有陳景榮提示,尹相商也稍稍鎮定下來:羅獻成既然死了,即使在厲山的兵馬四分五裂,他們投淮西的阻力也隻會更小,甚至可以說阻力陡然就不存在了——尹相商也顧不得葉濟羅榮到底為何派人刺殺羅獻成,但也想明白了,羅獻成死了,對他們也是有利的。
當然淮東在柴山的伏兵露出猙獰的獠牙,隨鐘嶸、王仙兒而來又聽得北燕在鄂東十數萬兵馬大潰的消息,尹相商他心裡就清楚了:即使還有逃往南陽的機會,對他們這些將吏來說,也許投降淮東或淮西,都是更好保命的選擇?投降的真正阻力不在其他將吏,恰恰是在羅獻成等少數人自身——彆人都能投降,甚至還能在淮東或淮西得一官半職,唯有羅獻成投降難有安身之地:很顯然淮西此時容羅獻成率整部投降,也必然會用儘手段分化他手下的將領。
羅獻成一死,最大的阻力就陡然間不存在了。
“你去請王仙兒過來,我要與他見麵。”陳景榮壓著聲音跟尹相商說道。
此時鐘嶸與羅獻成的扈衛統領羅建在大堂之內,拿刀架在佟爾丹的脖子之上,大堂內外都是羅獻成的貼身扈兵,陳景榮這時候沒有機會立即與鐘嶸及羅建接觸。
在場的將吏之中,王仙兒也是隨州軍的領兵大將。
王仙兒與鐘嶸從孝昌逃回來,雖說在北逃路上跑散了很多人馬,但隨他到厲山的殘部還有五千多人;單論以人數計,甚至比鐘嶸的殘部還要多。
尹相商得陳景榮提醒,拉住要進大廳看羅獻成生死的王仙兒,壓著聲音說道:“羅王叫胡人刺死,王將軍,我們可要早謀退路啊!”
王仙兒與鐘嶸北逃來,心裡早就沒有鬥誌,聽尹相商這麼說,停下腳步,苦笑道:“還能有什麼退路?”
羅獻成猝死,羅獻義就算未死,也給困在長樂宮裡;鐘嶸聲望最高,但鐘嶸從南線逃來,殘部不足四千,那些個手下有數千、一萬人馬的將領,這時候哪個會服庸鐘嶸為主?而且鐘嶸徒有武勇,但性子暴戾,也不是能服人的明主——在厲山及淮山北麓的兵馬必然將四分五裂。
亂兵之下,淮東、淮西又重兵從南北夾擊,如今羅獻成也無故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叫他們想突破去南陽也不可能,王仙兒實不知道哪裡還有退路?
投降迄命嗎?
王仙兒慘然一笑。
“淮西陳景榮就在厲山,”尹相商壓著聲音又說道,“對王將軍甚是欣賞,欲薦王將軍在淮西為將……”
“……”王仙兒愕然的盯住尹相商,猝然間消化不了這麼多朝他撲麵而來的震驚消息,他未與陳景榮謀過麵,但也知道陳景榮在淮西的地位僅在三五人之下。
董原親率淮西精銳就在在百裡外的光山縣,王仙兒怎麼會想到董原竟然早就派手下最重要的謀士潛來厲山,更沒想到隨州的行軍左司馬尹相商早就給淮西收買,要是尹相商也像王相那般有獨治一縣的機會,豈不知淮西也會早就有一支伏兵潛入荊襄腹地?
王仙兒倒也顧不上追問尹相商早就叛投淮西之事,若能投淮西還保得住手下五六千兵馬,不失最好的選擇。事實他與鐘嶸從孝昌北逃,考慮到逃去南陽的機會渺茫,也考慮過去投淮西的可能,當時他擔心羅獻成未必願降淮西,沒想到這一刻羅獻成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殺,淮西謀臣陳景榮更潛在厲山——王仙兒按住心裡的震驚,隨尹相商走到角落裡去與陳景榮密商。
旁人都沒有從驚慌裡恢複過來,圍在走廊前給扈兵擋住,看著大廳裡的情況,哪裡會注意到王仙兒、尹相商以及陳景榮三人在密院角落裡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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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將佟爾丹捆得結實,善用鐵鐧的羅建,狠命的在佟爾丹身上抽打,怒問道:“我等對北燕忠心耿耿,葉濟羅榮那小兒為何派你來刺殺羅王?”佟爾丹筋骨再健,給鐵鐧狠抽了兩下,也皮飛肉綻。
厲山另一員領兵大將霍桐,拉住羅建,說道:“或許佟爾丹此舉非穆親王本意,你想想看,穆親王派人將羅王刺死,對他有什麼好處?你留住他的性命,將人殺死,便什麼話都問不出來的!再說你便是將他殺了,也不能叫羅王起死回生,還是先說說以後再什麼辦的好!”
鐘嶸陰狠的盯著一聲不吭的佟爾丹,他恨不得將佟爾丹生嚼下去,但同時百思不得其解,葉濟羅榮怎麼會在這時派佟爾丹來刺殺羅獻成?想不透這點還就罷了,霍桐說的話正是在點子上:羅獻成已經倒在血泊裡,這厲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萬多兵馬,要立誰為主?
羅獻成兩個成年的長子已死,有幼子跟羅獻成的族弟羅獻義一起給困在隨州城裡生死不知,在厲山沒有一人能順理成章的叫大家推舉為共主——鐘嶸看向羅建、霍桐,淮山北麓的領兵將領離得還遠,在厲山的領兵大將就他、羅建、霍桐還有王仙兒,霍桐主動提起以後怎麼打算,難保他就沒有動心思——想到這裡,鐘嶸霍然想起王仙兒還在外麵院子裡,轉回頭看,沒想到王仙兒的身影,心裡奇怪:王仙兒去了哪裡?
要不是南線潰敗,鐘嶸是隨州軍當然的第一大將,麾下轄製除羅獻成本部之外最多、也最精銳的兵馬,但南線大潰,給調去黃陂的兵馬自然給淮東軍圍殲,而他倉促從鐵門山、孝昌北逃,僅有那些個兵馬也有大半在半途逃散,最後能隨他逃到厲山的嫡係精銳,就四千人稍多一些,人數甚至比不上王仙兒殘部,更不要說與羅建、霍桐相比。
鐘嶸雖不善權謀,但也不是笨蛋,羅建脾氣暴躁想要將佟爾丹立時杖斃,替羅獻成報仇雪恨;霍桐擋住羅建,與其說是替葉濟羅榮開解,不如說他是不想將北燕那邊的路徹底堵絕——霍桐並不關心羅獻成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他更關心他自己的退路。
“怎麼辦才好?”羅建叫霍桐抓住不能杖殺佟爾丹,暴跳如雷的說道,“羅王都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了,隨州也失陷了,北麵淮西八九萬兵馬盯著,南邊淮東怕有二十萬兵馬要進來,你說還能怎麼辦?大家散夥得了,我帶著兄弟們進淮山,就不信沒有喘息的機會!”
“你這是什麼話?”鐘嶸厲聲道,“這時候提散夥,叫淮東二十萬兵馬進荊襄,你以為淮山能容你躲藏多久?這幾年來,淮東、淮西一直在搞聯寨具保,淮山的情形早就不比前些年,叫你能帶人躲進去休養生息!”
聯寨具體就是將淮山深處的山民遷出來,將小寨並大寨,大寨練寨兵,與外圍城池的駐兵聯合封山防寇。不要說像以往將三五萬人藏在淮山之中打遊擊,如今便是藏個三五千人都難。
鐘嶸又回頭看了一眼,還是沒看到王仙兒的身影,心裡抱怨:都火燒眉毛了,王仙兒跑哪裡去了?這時候要商議事情,輪不到那些文吏插嘴,但手下有五千多人馬的王仙兒不能不參與。
鐘嶸正要派人去找王仙兒時,王仙兒排開扈兵,帶著尹相商與另一個陌生人走進來。
鐘嶸、羅建、霍桐都皺起眉頭,厲山之事即使要找文吏商議,也輪不到尹相商,還在隨尹相商、王仙兒進來的另一人看著麵生,這當兒怎麼能容麵生人走進大堂?羅建性子直,皺起眉頭就質問王仙兒:“王護軍,羅王遇刺,你跑哪裡去了?”
“仙兒有要事與三位相商,能不能先將兵卒叫到門檻外麵去?”王仙兒說道。
“你這是玩哪一出?”羅建按住腰間佩刀,警惕的盯著王仙兒。
剛才就是佟爾丹以密議為名誘羅獻成進密室行刺得手,叫在室外的扈衛一時救援不及,王仙兒這時這麼說,怎能叫羅建不起疑心?
“淮西陳景榮奉樞密副使、河南招討使、淮西行營總管董原董大人,前麵奉會羅王,未曾料到會遇此慘事!”陳景榮倒不懼其他,施施然向羅建、霍桐、鐘嶸三人行禮。
陳景榮自承身份,羅建、霍桐、鐘嶸都叫給蠍子咬到一般嚇了一跳!也是,淮西如此重要的人物在羅獻成遇刺之後、驀然站在他們的眼前,怎能叫他們不吃一驚。
陳景榮攤手以示身上沒有兵刃,問道:“能否暫將兵卒遣出議事?”
羅建、霍桐、鐘嶸三人又驚又疑,但尹相商與陳景榮都是文弱書生,又沒有兵器在身,也不怕他們行刺,羅建揮手叫手下扈兵先退到走廊外的台階之下。
扈兵要將佟爾丹也先拖下去,陳景榮阻攔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佟將軍!”
羅建遲疑不定,霍桐與鐘嶸點點頭,便叫扈兵將滿身是血的佟爾丹暫時留在裡間。
陳景榮將佟爾丹攙起來,說道:“淮西陳景榮向佟將軍請教,穆親王為何派你刺殺羅王?”
佟爾丹掙紮著站起來,看著陳景榮,哈哈一笑,說道:“總算有個明白人站起來了!”轉臉看向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問道,“請問你們,要是羅獻成不死,你們當如何處之?”
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諸人一時怔住,不明白佟爾丹為何突然這麼狂妄起來?陳景榮嚇了一跳,失聲問道:“穆親王的本意就是要隨州軍降淮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