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鎮有將卒一萬兩千餘人,分水步軍編製,步營六千人不到,是柳葉飛到登州後招募民勇倉促編成,缺兵少甲,訓練也不充分,戰鬥力很有限,僅比鄉兵民勇稍好一些。
相比較而下,即使將登州水師的將卒調上岸,戰力也要比步營強上一截。
青州大捷,一時間殲敵、繳獲兵甲無數,不需要柳葉飛添油加醋,登州鎮諸將也躍躍欲試,有心率部進入青州作戰。
其中有投機取巧、欲搶戰場的將領,也有看到青州與登州唇亡齒寒利害關係,一直主張支援青州的將領。
然而研究數日,也有柳葉飛居中誘導之功,登州鎮諸將最終做出從東翼接近、亦步亦趨、穩步推進的策略,主要是協助青州軍,收複臨淄、廣饒、恒台等地,將進入青州腹地的陳芝虎殘部殲滅或逐出去,從南麵威脅圍困陽信的燕胡兵馬主力,而無直接從小清河或朱龍河進入,去撼動燕胡兵力主力的膽氣跟野心。
這種戰術選擇,使得登州鎮雖有戰船近百艘,但作用僅局限於從登州經海路、膠萊河,以最快的速度,將糧秣補給運入昌邑境內,並封鎖從昌邑進入萊州的通道。
登州鎮諸將的保守與謹慎,倒讓柳葉飛有借口,堂而皇之的將一部分水師將卒調上岸加強步營。
柳葉飛最終任命登州鎮水師宿將趙珍擔任這次援救青州的主將,拚湊出八千餘眾的登岸作戰兵馬,另派兩千水軍分乘四十艘大小戰船運送糧秣補給並為後應。柳葉飛本人則率水步軍兩千餘人坐鎮後方。
由於青州軍已經收複昌邑,昌邑以東區域看上去頗為安全。
八月十九日,援青州兵馬就兵分兩路,一路兵馬先行,走陸路,經阜嶺、昆崳山南麓低矮丘山地帶,直接從萊陽北、平度穿過,行速極快,於二十三日就進入昌邑境內,抵達膠萊河東岸,伺機渡河。
另一路兵馬以水師為主,於二十一日才從刀魚寨出發,攜帶糧草補給,走海路從萊州西進入膠萊河,也於二十三日,進入昌邑東南地區,在馬戈橋與第一路兵馬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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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照著計劃來,柳葉飛心頭卻是有著莫名的不安。
這個不安,倒不是說柳葉飛已經意識到淮東或江寧起了乾涉之心,而是事情在將成未成之時,人總是莫名緊張。
跟當年初進考場、將入洞房那一刻的心情,倒沒有多大的區彆。
柳葉飛倒是巴望著事情能早日定下來,好讓他懸著的心也能落回原處,但在陳芝虎這頭猛虎從臨淄城裡撲出來之前,柳葉飛曉得自己要耐住性子,不能在其他留守的官員、將領麵前露了馬腳。
自古以來,能慷慨赴義者世間罕有。青州勢危之時,登州官員、將領,人心惶惶,各打各的打算,也未嘗沒有從賊的心思;但青州大捷之後,形勢有逆轉的趨勢,登州這邊的人心便就安定下來。
說起來,要不是柳葉飛事前知道陳芝虎的計謀,也定會給青州城下的詐敗欺瞞過去——再細想想,陳芝虎這一次用計,不過是燕胡故計重施罷了。
李卓攻陷鬆山時,朝野上下一遍歡騰,都能平定遼地指日可待。唯有李卓覺得鬆山之役贏得蹊蹺,恢複東虜在鬆山是詐敗,不肯再對遼陽用兵。奈何崇觀帝信心膨脹過頭,懷疑李卓留匪自重,讓郝宗成奪其兵權,最終使燕冀形勢徹底崩潰,一下子就失掉半壁江山。
鬆山之敗與青州之敗,何其相似,偏偏這周遭人等,蠢笨如豬,毫無察覺——想到這裡,柳葉飛都覺得元氏無藥可救。
一方麵,燕胡國主文韜武略,數十萬兵馬兵精將良,兵勢如火燎原,攻城掠地,兵力、地盤、丁口,幾乎每一天都在增長。
一方麵,元氏退守江寧,帝主暗弱而將臣驕橫,君臣相疑,而將臣之間勾心鬥角,兵馬雖眾,卻節節敗退。
兩相比較,柳葉飛也不相信,待燕胡大軍突破河淮防線南下之時,元氏能保證半壁江山。
柳葉飛便是有些這樣的心思,張協派人送來密信,沒有多少猶豫,就決定棄南降北。
想到這裡,柳葉飛強壓下心頭的不安,探頭往外看去,夕陽罩在青山之上。聽著有腳步,回頭看是侄子柳致永過來,問道:“致永,趙珍今日可是派人回來稟報他們走到哪裡了?”他與趙珍約定,每天都要探馬返回登州稟告援青州兵馬的動向,以便他隨時掌握。
“還未曾有人進城,”柳致永說道,“隻是叔父日夜操勞,勸叔父先去歇息;探馬房那邊,侄兒會親自盯著,一有消息回來,定不會耽擱半刻,便會報之叔父曉得……”
“越是大事臨頭,越是馬虎不得。”柳葉飛忘了他剛才的忐忑不安,這時候訓起侄子柳致永來。
“是,侄兒曉得,”柳致永點頭稱是,又說道,“不過叔父應儘快將胡萸兒調出來,掌握刀魚寨的形勢……”
“胡萸兒逃不到天上去……”柳葉飛說道,“我們這邊要耐著性子,不能打草驚蛇了。”
柳致永欲言又止。
柳葉飛又說道:“隻要趙珍所部在昌邑給陳芝虎圍住,我們才有借口派兵去加強刀魚寨的防衛。這時就算拿議事的借口,將胡萸兒召來登州城裡扣押起來,但胡萸兒手下那四五百人,也不那麼好掌握……”
說到這裡,柳葉飛又問侄子柳致永:“陳芝虎在臨淄應該有沒有太多的兵力,能將趙珍那一萬人圍死嗎?兵書常言十而圍之,陳芝虎怎麼也沒有辦法在臨淄城裡藏下十萬兵馬。”
柳致永嘴角一笑,說道:“一百頭羊在野外,四五頭狼便能圍住,何需用十倍之羊去圍?”
“哦,”柳葉飛心裡有些不愉,即使趙珍所部萬餘人是羊,也是他出知登州府事之後沒有將工作做好,稍停了一會兒,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也確實是你說的這個道理,柳方的忠心能夠信任,但他帶兵的本事就有些稀鬆了,所以要避免打草驚蛇,避免強奪刀魚寨。水營那邊,因為有船能逃到南麵去,在投不投燕胡上,跟登州府這邊的心態是完全不一樣的。或者陳芝虎能先派一支偏師趕過來,我們也可以提前去控製刀魚寨。”
柳葉飛將登州鎮主力都派了出去,但登州城還有些留守兵力。
刀魚寨那邊還有四五百水軍,雖說也受柳葉飛節製,但沒有能讓人信服的借口,柳葉飛也無法將刀魚寨最後四五百守兵調出來。柳葉飛更沒有信心,直接利用他控製的、將領都是他心腹的兩營步卒強奪下刀魚寨。
這會兒,前院子外陷約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柳葉飛轉頭看向馬蹄聲響處,對侄子柳致永說道:“許是西麵有動靜了……”與柳致永直接往外堂走去。
滿臉是血的斥侯給衙役攙扶進來,跪在堂前,稟道:“趙將軍率軍將渡膠萊河之時,一支敵軍突襲昌邑,其時渡河兵馬約兩千人,都給敵騎衝潰……”
“好!”柳葉飛正等這樣的消息,手拍著大腿大聲呼好。等柳葉飛醒悟過來,不說跪在堂前的斥侯滿臉詫異,左右官吏也是又驚又疑:明明是他們的登州鎮軍有一部給虜賊擊垮,柳大人怎麼疾聲呼好?
柳葉飛輕輕咳了兩下,掩飾眼裡的慌亂,心裡一個勁的念:這時慌不得、亂不得,露不得馬腳……將官袍疊在膝前的皺痕抹平,接著說道,“本官正愁敵軍縮在臨淄城裡不出來,哈哈,諸將官且看,今日趙將軍在昌邑已經引蛇出頭,大捷指日可期啊……”
除了少限的幾名心腹,其他官吏都沒想細想柳葉飛失態背麵藏著什麼。
柳葉飛緩過勁來,繼續問斥候:“趙將軍有沒有想法子將兵馬都調過河去?初戰受到小挫,算不了什麼大礙……”
“小的過來時,趙將軍剛下令將大軍撤往平度,但敵軍有一支輕騎繞到白埠,渡膠萊河往登州襲來。趙將軍要柳大人早做準備,這支騎兵許是再過一天就能到登州城……”滿臉是血的斥候回稟道。
柳葉飛與幾名知道內情的心腹心裡自是狂喜,其他官員聽到敵軍有一支騎兵奔登州奇襲而來,頓時間驚惶失措,慌手慌腳,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倒有兩三個官吏顧不得體統,越過柳葉飛齊聲問斥侯:“敵騎到底有多少兵馬過來?”
“約有兩千人,都是一人雙馬,行軍飛快……”斥侯答道。
柳葉飛將心裡的狂喜藏好,出聲訓斥眾人,說道:“慌什麼慌,不過兩千騎兵過來,又無攻城器械,我們在城外打贏他們,守城也沒有信心了?”
柳致永在堂下借機附和道:“刀魚寨兵力欠缺,府尊有必要派兵加強刀魚寨的防守,莫給敵兵借機奪了刀魚寨……”
“甚是,”柳葉飛跟著一唱一和,說道,“速叫柳方點齊一營步甲,致永你代我親自走一趟,去加強刀魚寨的防守,待敵師趕來……”
未等柳致永喊得令,又有衙役領著人跑進來,稟道:“江寧特使剛到刀魚寨,說是有密旨出示給府尊及登州水師諸將……”
柳葉飛如遭雷殛:哪想到大事將成之時,江寧會派特使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