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顧不得江寧的調令來,梁文展於五月初一就秘密抵達明州暗中主持新政。
在以葉君安葉氏為首的浙東地方勢力配合下,淮東很快就掌握明州府田畝及丁口基數。
在嵊泗、岱山等地劃歸海陵府之後,明州府轄管昌國、慈溪、餘姚、上虞、嵊州、奉化、寧海、象山及鄞等八縣,在籍田畝約七百餘萬畝。
在持續數年的戰事摧殘之下,明州府在籍丁口仍有十二萬戶之多。
明州九縣以地處明會平原核心地域的慈溪、餘姚、上虞、鄞縣四地最為富庶,稅糧占了明州全府的近八成之多。
奢家從明州府抽取的養軍稅糧有案可查,兩年總數超過一百六十餘萬石,平均每年抽調的養軍稅糧在八十萬石以上——而江寧約定淮東軍可從淮東兩府十一縣征用的糧餉最高就隻有八十萬石。
傳統上,上虞、嵊州、餘姚三縣都是劃歸會稽府管轄的。還是奢家占領浙東後,會稽是奢家在東線與董原之浙北進行軍事對抗的重心,遂將上虞、嵊州、餘姚劃入明州府管轄,以便能更好的籌措軍資。
以明州、會稽兩府區域為主的浙東,明州府三居其二,會稽府才居其一。奢家失去浙東自曹娥江以東的區域,說是斷了一臂,一點都不為過。
五月上旬,在明州府及諸縣主官還沒有確定的情況下,林縛就以浙東製置使司的名義,頒布田丁新政令。新政減免明州府及諸縣丁稅及各種人頭攤派,向諸縣派遣清田吏主持新政事務,清查田畝,責令諸縣田主在九月之前向清田吏員如數上報田畝實數及丁口,雇佃耕種以實物租計算者減租到三成以下;以定額租計算,上等熟田年租額不得超過一石。
以田氏為首的叛降共十三家抄族籍產,充為軍資,餘者以協從論處,免罪責;並將八閩宗紳在明州府境內侵占的產業以及明州府及昌國諸島所屬的礦山、船場、漁場以及及湖蕩、山澤、島嶼等無籍之地都征為官有,地方借機侵占,皆嚴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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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檀在穩定永嘉形勢後,也於五月上旬來到東陽縣,為當前的惡劣形勢感到焦慮。
在東陽縣太白溪的西岸,淮東軍以長山營兩旅精銳為主力,駐軍達到八千人。沿落鶴山西北麓坡崗,淮東軍構築魚鱗狀的連環防寨向太白溪西岸輻射,與東陽縣城爭奪對太白溪水道的控製權,又驅使民眾在內線拓寬修築銜接嵊州的驛道。
在天台縣的北麵,以長山營一旅精銳步甲為主力,淮東軍在構築麵對天台縣的防寨裡,駐軍也超過四千人。
在天台與落鶴山防寨的內線,以嵊州城為營壘,以長山營三旅精銳步甲為主力,淮東軍在嵊州的駐軍更是達到萬餘人。
淮東軍以嵊州為核心所構築的浙東西南大營在五月上旬就初步成形,以淮東步軍司長山營為主力,馬步軍戰卒及輔兵的總數超過兩萬兩千人,還有數以千計的民夫征為軍用。
到五月上旬,淮東明確將嵊州廢縣置鎮,將整個嵊州城作為浙東西南大營的駐壘使用,僅在嵊州剡溪江兩岸就抄沒田氏田產二十餘萬畝,作為軍墾營田所用——還不曉得淮東後期要往嵊州等地填入多少兵戶!
在蕭山到海寧段的錢江水道徹底封閉之後,淮東軍在以上虞縣城為核心及沿曹娥江兩岸構造的防寨體係裡,駐軍以韓采芝、孫文耀所部浙東行營及淮東靖海第三水營為主,兵力也超過萬人。
考慮到淮東軍在明州府內線崇城步營三旅精銳以及浙東行營軍陳魁立、毛騰遠等部共一萬五千餘人以及暫時還駐在明州府東海岸的靖海第一、第二水營,淮東軍一時間在浙東的兵力總數超過五萬兩千餘人。
奢家要穩固從天台、東陽、諸暨到會稽一線的防線,以八閩精銳為主加上地方防守兵備,人數不能少於五萬人。
雖說浙北董原的壓力由大公子承擔下來,但浙東在失去明州之後,駐軍人數反而要增加近一倍才夠用。
秦子檀能大體猜到淮東是什麼心思,便是要加劇雙方在防線上的軍事對抗,將浙閩的財政拖垮。
在浙南,劉文忠、左光英等浙南抵抗軍在占據樂清城,很容易能從海路獲得淮東的支援。奢家在浙南的兵馬隻能放棄沿海地區,收縮到甌海、永嘉等離海岸有一段距離的內陸城池建立防禦。
一方麵是被迫不得不增兵加強沿線防禦,一方麵又不得不接連放棄沿海膏腴之地。
失去明州府不說,永嘉江自甌海、永嘉兩城以下的三角洲區域,良田數就占到整個永嘉府田畝數的三分之一,也由於樂清城給浙南抵抗軍殘部占據,秦子檀也不得不將這一區域的民眾強製遷入內地,棄為荒地,損失的稅糧將數以十萬石計。
晉安府等閩東沿海地區的形勢,也由於失去浙東對淮東擾襲水軍的牽製,而越發的惡劣。淮東水軍將前進基地推到昌國以南一線,又有浙南抵抗軍殘部占據的樂清為跳板,對浙南、閩東沿海地區的擾襲越發的便利,擾襲規模也將持續加強——局勢發展到今日,浙閩的東線形勢已經惡劣到不能再惡劣的程度。
當前除了指望大公子能在西線繼續擴張戰略縱深外,也隻能寄望東胡人的騎兵能迅速南下威脅淮泗——唯有如此,才能迫使淮東的用兵重心轉移到北邊,減輕浙閩東線的壓力。
浙閩雖說在兩三年間將兵馬總數擴編到將近二十萬之巨,但數麵受敵,精銳傷亡也多,短時間已經沒有收複明州府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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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東戰事初定,林縛也等不及江寧正式調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的告身下達,於五月初九就離開明州府返回崇州;以趙青山為首的第一水營主力隨林縛返回崇州。
林縛假勤王之名行聲東擊西之策,起初在淮東內部也引起巨大的爭議。
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淮東軍奔襲浙東後取得一係列的重大軍事勝利,迅速占領明州府全境,特彆是後期江寧迫於形勢認可淮東奔襲浙東的行為,淮東內部的爭議也就平息了。
林縛在淮東的聲望,也累及到一個新的高度。
林縛返回崇州之日,縣民士紳夾岸歡迎,看著津海號緩緩從水門駛入軍山與紫琅山之間的駐泊區,兩岸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當然,其中也不乏冷眼旁觀者,但淮東兩府軍民卻是普遍的歡欣鼓舞、士氣大振。
然而就淮東軍司內部而言,這次違旨南襲則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普通的官吏將領有著更清晰的意識,從此將淮東視為獨立於朝廷之外的勢力。拿唐叔恩、劉庭州等人密奏江寧的話來說,“淮東官吏將佐從此之後眼裡隻有淮東、而無朝廷,隻有林縛、而無皇上”。
淮東在浙東取得一係列的軍事勝利,士氣大振,然而就舉國形勢來看,仍然是憂遠大過喜。林縛壓著心頭的憂慮,接受士紳軍民的夾岸歡迎,越是艱難時,士氣越為重要。
從南崖碼頭登岸,林縛對來碼頭相迎的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李書義、胡致誠、王成服、孫豐毅、周廣南、吳梅久等人說道:“旬月來,崇州諸事有勞諸位辛苦,林縛在此給諸位揖禮相謝!”
“大人客氣!”諸人還禮,迎林縛登岸。
看到趙勤民也在迎接眾人之列,林縛問道:“趙先生何時來到崇州?”
“前天午後過來,本要去明州府見你,得知你近日即回,便耐心在崇城等了兩天。”趙勤民說道。
“那先一道去東衙飲宴,其他事宴會再細談。”林縛說道,請趙勤民隨他同行去東衙。
趙勤民心裡感慨萬分,林縛假勤王之名行聲東擊西之策,事先半點風聲未透,他與顧悟塵在江寧也是措手不及。
淮東軍主力奔襲浙東的消息傳到江寧之後,恰逢奢飛熊奪得臨水、集兵攻打富陽,大有攻破浙北、向江寧突破之勢。
在江寧受威脅之際,包括嶽冷秋、程餘謙、餘心源、王添、王學善以及寧王府諸人在內,一時間都手忙腳亂、方寸儘失,寄望淮東軍能在東線牽製浙閩叛軍,故而對淮東軍欺君惘上的事實,都不約而同的保持沉默,才使得顧悟塵在江寧不至於太被動。
形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除了有部分士子還圖口舌之快,指責淮東的不是,更多人心裡則是慶幸淮東軍主力沒有北上勤王。要沒有淮東軍及時在明州府登岸,奢家的十萬精銳怕已經將浙北打殘,從平江、丹陽席卷而過,兵臨江寧城下了吧!
現如今,江寧要靠淮東從東線牽製浙閩近半的兵力,林縛也身兼淮東、浙東兩製置使,江東郡此時境內約十五萬兵馬,淮東占了三分之一強。林縛不僅直接插手淮東、浙東兩地知府、知縣一級的官員任命,還直接要求在鶴城、嵊泗置縣委以親信家臣,加強淮東軍司對這兩地的控製——趙勤民站在旁側,看向與旁人談笑風生的林縛,暗道:與曹梁並稱梟臣者,也莫過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