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出洪澤浦,在淮安城西北與泗水合流,水勢滔然,往東偏北而行,在亭湖縣北的雲梯裡境內入海。
亭湖縣南,與射陽縣之間的清江浦水麵寥廓,三四十裡寬的口子,但是十分淤淺,便是尋常漁船也不從那裡出海,經過雲梯裡的水道才是淮河的真正出海口。
東海寇漸盛,淮安府便在淮口北岸設巡檢司,建軍塞,置百餘刀弓手、常年置三五艘艨艟戰船防海備盜,稱為雲梯關。
自從淮水成為漕糧的出海水道之後,衛戍淮口的雲梯關就陡然險要起來。守軍也從縣刀弓手換作正規的鎮軍,兵員也從百餘人增加到一營六百卒,拔了一員正六品的振威校尉為主將。
流民軍十五日不戰而得宿豫,便在淮河北岸如潮水般展開。
當年洪澤浦連寨九當家孫杆子、今日的流民軍先鋒渠帥孫壯率前哨四千精銳撒開腳丫子往東跑。沒理會退到沭陽的官兵會威脅側翼,一直到斥侯回報看到黃渾渾的黃水洋,孫壯才勒令將卒收住腳,看著天色將黑也不停歇,令將卒點燒火把,往雲梯關蟻附而去,撒開圍子四千精銳咬住雲梯關就強攻。
雲梯關是漕糧出淮的口子,一兩百石載量的漕船經不起風浪的折騰,便在雲梯關停靠騰倉,江東按察使司都漕廳在雲梯關建有大規模的糧倉,以便淮口能與津海糧道順利的接上。都察院還有一名監察禦史在這裡監管都漕事務。
流民軍缺糧才被迫四地轉戰,四處籌糧、搶糧,名聲也不大好聽。
雖不廢吹灰之力獲了宿豫,但是官兵退走前,將糧倉放火燒毀,濠州、泗州在去年春後給毀城後,元氣未複,嶽冷秋到江寧後,也根本沒有經營濠、泗的心思,城裡自然也沒有多少存糧——如今在淮河北岸的近二十萬流民軍,最大的問題還是缺糧。
孫壯率前哨精銳從宿豫出發,兩天一夜走了二百五十餘裡,便是為搶雲梯關的糧倉而來。若能從雲梯關得七八萬石米糧,十數萬大軍便能在淮北從容不迫的圍殲長淮軍。
官兵棄守宿豫,未知會淮安府,孫壯率又是率眾披星戴月奔來,動作奇速,雲梯關這邊悉無準備,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給圍攻時,雲梯關甚至有近半守軍在碼頭上被迫隨漕船出海,僅剩三百守軍的雲梯關給強攻了一夜即告潰守。
雲梯關內九座大倉完全燒毀兩處,其他七處也給縱了火,損失不少。
孫杆子脾氣上來,將兩百多官兵俘虜及江東按察使司派駐雲梯關都漕的官吏十七人以及雲梯關裡三百多來不及逃到船上的船工、民夫一並砍掉腦袋堆在碼頭前築京觀。
孫杆子戰前四天四夜沒闔眼,攻下雲梯關,砍下近千顆頭顱堆在碼頭前築京觀,又將都漕禦史的小妾逮到房裡狠操了一回。也不管嬌嫩美人兒差點給他數月未洗澡又濺了無數血的體味薰死,也不管自己怒器如忤,忤得美人兒蛤口痛裂,好在他是站著玩老漢推車,不然他兩百斤重的身子壓上去,嬌滴滴的美人兒多半保不住小命。發泄過,孫杆子又將美人兒踢出房門交給彆人繼續去折騰。男人需要女人來發泄,但是四處轉戰,孫杆子不想有女眷牽累,多漂亮的女人,他隻是弄一兩回就丟手,不貪戀。
他發泄過,他則倒頭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孫杆子給外麵的角號聲吵醒。
孫杆子提起褲子,將黑黢腥臭的襠下遮住,褲上還有些血痕,仿佛新開了個處,拿起放桌上的宣花大斧便往外走,嘴裡大叫:“狗日的,是哪裡官兵過來,亭湖、海州、沐陽還是淮安城的?”在他看來,這時候能過來反攻雲梯關的官兵不會有彆處來的。
“是海船過來搶口子要進河道,不曉得哪一路兵馬!”陳漬提著刀正要過來喊他。
孫杆子麾下有兩員猛將,他依為左膀右臂。
一人便是眼前這登城虎陳漬,當年隨劉安兒從北軍逃回,善使刀盾,攻雲梯關,他率勇卒附牆強攻,親自殺了十多個官兵,砍卷了三把好刀,他渾身愣是連個銅錢眼大的傷口都沒有。
孫杆子暗啐了一口,他身上還添了兩口子呢,陳漬怎麼這麼好運,難道叫登城虎,搶城攻寨的事情交給他比誰都靠譜。
孫杆子手下還有一員他依為依重的猛將叫天犬張苟,原名也的確喚“狗兒”,附義從軍才改“狗”為“苟”,頗有難得的是,比起悶頭奔衝的莽夫,張苟還頗有些算計。
孫杆子登上寨牆,看到淮口趁風搶進來的戰船,背脊寒氣直冒。
那為首的大船,尾艙甲板倒跟這邊寨牆差不多高,尾船有二十丈,這樣的大船便有三艘。孫壯當過水匪,從淮上轉戰漢中時,才棄船上岸,對戰船還有些見識。此前在洪澤浦見到過最大的船舶便是當初秦城伯進洪澤浦的座船,這三艘戰船比秦城伯的座船還要大上好幾分。
當初為了將秦城伯留下,僅圍攻其座船,便抽調起兵前的近半精銳,孫壯暗道這三艘船進入淮水,這水戰要怎麼打?吳世遺還在濠州督造戰船呢,孫壯心想還是趕緊派人在洪澤浦的東口子上多沉幾艘船才是要緊!
孫杆子與陳漬皆不識字,認不得居首大船高桅上展開的大旗,想著張苟識字,沒看到他人影,問道:“天狗呢,這龜蛋跑哪裡去了?”
“張苟回宿豫見安帥了,杆爺您睡得香,就沒有驚動渠帥,”陳漬說道,“這六七萬石米,沒有車馬船隻,光憑我們六千隻手,可搬不回宿豫去。張苟回宿豫見安帥,看從宿豫能不能搜羅些大車過來……”
“那找個識字的過來,這狗/娘養的,臉盆大的字識得爺,爺卻不識得他們……”孫壯罵咧咧的說道。
陳漬倒是先就派人去找識字的人來,隻是他先去喚渠帥孫杆子,這才將人拉來問。
識字者是個給脅裹入夥的教書先生,陳漬對他頗為看重,他回道:“淮東靖寇製置使、江東宣撫使司左參政林……”
孫壯皺著眉頭,說道:“靖寇,這狗日子的朝廷是將我們當成寇了?取我的大弓來……”
流民軍轉戰四地,攻城掠地之前會派斥候打探消息,但遠遠沒有建立遍布各郡的情報搜集網絡。
孫壯倒是知道江東左軍及林縛的名頭,但是不知道林縛還有個江東左參政的官銜,更不知道淮東靖寇製置使是什麼玩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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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率軍與張玉伯從崇州出發,十七日夜裡即出江口入海,借東南風北上,才過去兩天兩夜,可謂一點時間都沒有耽擱,可惜雲梯關在他們搶進淮口前一天就告失陷。
除了損失了十多萬石米糧,更重要的是淮口失守,津海糧道被迫要走江口取糧,暫時的混亂,會進一步加劇京畿及北軍的用糧壓力。
看著淮北形勢如此險峻,張玉伯才認識到林縛年初的津海秘行是何等的有先見之明。
崇州到津海的黑水洋航道在三月上旬就正式起用,雖說漕糧沒有往崇州聚集,但是已有大批商糧往崇州聚集,如今淮口失陷,倉促退出淮口的大量糧船改從崇州運糧,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津海糧道的運力恢複過來,保住北地的命脈不斷——倒也讓林縛在崇州的地位更加的穩如泰山。
都漕禦史僥幸逃過一劫,流寇攻來時,他恰好船上。這時候他站在林縛的身邊,看著碼頭上堆積如山的頭顱,腳發軟、臉色蒼白,也顧不上給他丟在塞裡的美人兒小妾會給糟蹋成什麼樣子,聲音發顫的跟林縛說道:“流寇實在罪大惡極,雲梯關千餘人皆有父母妻兒,慘遭屠戮,慘絕人寰,如此惡寇,天理不容,請林大人屠之為死者報仇血恨!”
“報仇血恨?”林縛手握佩刀,看向京中派來的都漕禦史,似笑非笑的反問了一句,就沒有再說什麼。
如今據守雲梯關的是四千流民軍前哨精銳,雲梯關在失守時沒有遭到多少破損,峙立在淮口北岸平原上易守難攻,關城內糧草、箭矢充足,更有數萬流民軍在一二百裡外徘徊,江東左軍又不是天兵神將,加上負責運營的第一水營,正輔兵不過萬人,根本就不具備從虎口奪回雲梯關的條件。
林縛撮了撮嘴,對都漕禦史說道:“津海糧道斷不得,還請陶大人立即去崇州都漕,我會命令崇州官員配合陶大人行事,我的職責是守淮東,兵力有限得很,淮北局麵似乎要等嶽督想辦法……”
都漕禦史這時候在林縛麵前硬不起來,嘴嚅嚅的不說什麼,心裡卻想淮口失了,即使給梁家占了山東,津海糧道兩端還是給這廝捏在手裡,不過說來,梁家也是什麼良善之人。
這時候看到站在關牆上的流民軍將領拿著大弓,腳踩到垛口上拉弦,陶禦史下意識的要往林縛身後躲。
林縛微微一笑,他還沒有見即使拋射能達三百步的強弓,而況箭頭平指這邊,倒是側舷護衛緊張豎盾防衛。
林縛指著雲梯關塞牆上開弓的那人,跟並肩而站的張玉伯說道:“那人應是流寇先鋒渠帥孫壯,又名孫杆子,是洪澤流寇除劉妙貞之外的第一勇將,秦西伯在駱陽湖折戟,便是他與劉安兒率勇寇搶攻進座船……”
箭矢破空而來,差二三十步便無力墜入水中,即使如此,孫杆子所持弓的射程也遠得驚人,堪比船上的大弩了,僅看孫杆子舉重若輕的開弓,便能知道他雙膀子至少有四五百斤的氣力。
雲梯關失陷的事實短時間裡很難扭轉,林縛大手一揮,說道:“繼續西進,不要滯留,我們去沂口……”兵力不足以圍城,甚至落了很大的下風,要儘可能在野戰、運動戰中殲滅、擊潰分散的流民軍,林縛不會傻到強攻雲梯關,反過來給流民軍擁來內外夾擊。要把敵人拖入滯形,而不是自己主動陷入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