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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崇州經過江門,林縛使巡海船隊先回崇州休整,津海號則在江門停泊,林縛帶著宋博、王成服在江門登岸視看這六七日來的變化。
江門島與近岸處變化不大,但穿過雜樹林,相比較去時,王成服看到江門短短六七日間就起了很大的變化。
趙虎以崇州步營副營指揮兼司獄校尉率三百武卒屯駐江門。
都亭院原先隻有北門,如今給強行劃走大半座院子作為守獄武卒屯營之後,也在南牆單獨新開一洞門戶進出,與江門都亭各占半片院子,互不乾涉。
才六七日工夫,南門兩丈餘方的轅門箭樓就新造到有一丈多高,場地上堆積如山的砂石磚木。
都亭院南側的雜樹林給伐出一大片空地,方十二丈的烽火戍台就築在其間,距都亭院有兩百餘步,距江岸倒有四五百步,已經夯築得近兩丈高,外圍砌磚包覆,可以想象造成之後,是何等的宏偉。
除了早先過來的三百餘武卒外,這時候江門多了三百餘服刑的流刑犯在南轅門外伐木取土、堆土夯台,王成服之前就猜到林縛強占江門,意在安置流囚,但隔六七天,這邊又換了一番氣象,也暗自感慨崇州的動作好快,心想林縛真是銳意進取之人,做什麼事情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烽火台本要貼著江岸夯築才更方便瞭望江口,但是鶴城草場外圍的江岸都是天然形成的沙堤,逢暴雨急流,容易坍陷,江岸的地形不穩定,隻能隔著江岸一段距離再建烽火戍台,不過要建到七八丈高才夠。
宋博識兵事,知築城之事,看著烽火戍台與都亭院的布局,看著林縛建成才兩丈高、剛剛與林梢相齊的戍台上眺望遠江,試探性的問道:“烽火戍台與都亭院以犄角布局,攻守兩便,利於防備,將來若在此築城,也會十分的便利,林大人覺得是否如此?”
林縛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有些心思想瞞是瞞不住的,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來,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悶頭乾就是。
王成服心頭一跳,也眺望遠江,多少能明白林縛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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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對岸的土地,原先叫虞東草場,麵積雖比鶴城草場小一半,但與鶴城草場同屬維揚鹽鐵司所轄,為兩淮鹽場煎海煮鹽提供草料。
慶裕三年,維揚鹽鐵司副使王奎上書朝遷,言江海濤險、虞東草場戶民/運草穿江過海才能及兩淮鹽場,有覆舟之險,每年淹溺性命,少則十數人、多者百十人,請裁虞東草場,歸入海虞縣,遷民開墾、以增稅賦。
王奎的上書,在朝中得戶部尚書陳準支持。爭議經年,陳準在任上得病猝亡,原以為此事息了,未料到德隆帝繼位時,這樁事突然有了結論,特旨奏準裁撤虞東草場,但將其土悉數辟為虞東仁壽宮莊,共置莊田四千餘頃,原草場戶皆轉為宮莊莊戶。
仁壽宮是梁太後居所,所謂仁壽宮莊,實為皇莊一類。皇莊即為內廷直接經營的莊田,當世分有三類,除皇帝莊田外,還有皇太後及皇太子莊田。皇太子莊田即東宮莊田,皇太後居仁壽宮,皇太後莊田又稱仁壽宮莊,每年所收的子粒銀又稱仁壽宮子粒銀。
虞東宮莊由太後派管莊太監直接經營,每年征收仁壽宮子粒銀近兩萬兩,亦由太後自行支配。除管莊太監外,其下還有官校、莊頭、莊丁等數百人、莊戶丁口約兩萬餘。
頗為奇怪的,虞東宮莊近兩年來也受東海寇入侵,然管莊太監皆稱成功擊退進犯之寇,損失甚微,每年照常將兩萬餘兩子粒銀輸往京中。
說來也不奇怪,虞東宮莊四千餘頃良田,莊戶耕種,給盤剝得異常厲害,常常一年收成,要給奪走七成八成。四千餘頃良田,每年所得的仁壽宮子粒銀絕對遠遠不止兩萬餘。不管漂沒的銀子最終是給哪些人得過去了,這些人都不會希望明白賬目公布於世,即使給海寇大侵損失慘重,也隻能給打碎牙和血咽肚子裡去。
虞東宮莊來頭甚大,性質特殊,縣府郡司乃至六部九卿都管不著,自成一體,外人也看不到宮莊內的虛實。王成服在江門六年,與虞東隔江相望,從諸多細枝末節處倒也看出些端倪來,虞東宮莊至少不像表麵上那麼簡單。
撤虞東草場置宮莊,海虞大族並非一點好處都沒有。
次相陳準當年為撤虞東草場患上跳下,怎麼可能是憐憫草場戶穿江過海之險?近二十年來,海虞陳氏在東江兩岸的桑園規模陡然增加到兩千餘頃,這其中怎麼可能沒有貓膩?今日以一族之財力,便能供養五六千人的鄉營,可見陳氏之富裕,便是放眼天下,也沒有多少人能與之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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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麵看來,林縛在江門建烽火戍台以備海寇,也流露出借江門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圖。考慮今後需安置的流囚人數之眾,而朝廷及郡司給林縛提供的條件之寡,即使有些人看出林縛有借江門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圖,隻要不太過分,也不是不能容忍。
但是,林縛的目標是整個鶴城草場!王成服看到林縛眺望江南岸的神態,心裡陡然跳出這個念頭,暗感他當真是好野心、好膽魄。
鶴城草場麵積是原虞東草場兩倍以上,撤鶴城草場,即使大片土地給劃為內廷莊田,實際已經控製崇州的林縛,必然也能暗中侵奪大量的土地變為己有。
林縛能從土地肥沃、水利頗佳的鶴城草場多得三四十萬畝私地,不要說六七千人規模的江東左軍能養得起,就算江東左軍兵力再增加一倍,也能勉強應付。
不過林縛要如何抵擋各方便的阻力?要知道鶴城草場每年需為兩淮鹽場提供七八百萬圍的乾草,兩淮鹽場每年又為朝廷提供兩百萬兩銀的鹽稅,幾乎是朝廷的大命脈,林縛要動鶴城草場的心思,內廷、外廷以及鹽鐵司上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跟他拚命。
林縛收回神思,轉回身來,看到身邊的宋博、王成服都若有所思,笑問道:“二位隨我站在高台之上,敢問一句:可圖之否?”
宋博不言。
王成服心頭巨跳,林縛這話問得模淩兩可,但是猜測若實,林縛是問圖鶴城草場之策,他脫口答道:“可徐徐圖之。”說完這句話又頓感後悔,圖鶴城草場應是林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隱秘心思,自己怎麼脫口就一言道破?真是活生生的將腦袋推到林縛的刀口下。
林縛看了王成服一眼,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這會兒江門都頭王天義過來拜見。雖說不屬一衙,但是王天義都隻是都卒長,羽騎副尉,從九品的武官,與林縛的官階差得太多,要是給扣個不敬的罪名,就夠王天義吃一壺的。
林縛沒有為難王天義,還送了一口這次繳獲的好刀給他,吩咐了幾句,要王天義率鹽丁配合崇州步營武卒合力守戍江門,騎馬在江門範圍內走了一圈,也沒有多說什麼,就登船返回崇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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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東風正盛,揚帆逆江流而上,行速也不慢,趕在黃昏之前,津海號在紫琅山南崖碼頭登岸。
林縛讓人將王成服帶去東麓禪院稍待,他領宋博直接去山頂禪院見奢家姑嫂。
新城剛剛才開了牆基,靖海都監使司衙門集中在東麓禪院署理公務,崇州步營、騎營包括靖海水營第二營也主要集中駐紮在東山一帶,大家已經習慣將東麓禪院稱為東衙,而將充當臨時縣衙的北山門禪院稱為北衙。林縛住在山頂禪院,女營、親衛營又駐紮其間,是為內府。
秋日清涼,宋佳看過塘抄,便覺得各地都無什麼讓人心情舒暢的消息,閒來無事,便到南崖曬台散心,遠遠看到林縛在諸護衛的簇擁下抬階登山而來,隔著遠,也不怕林縛會發現,便倚著石台子看他。
待林縛他們走到近處,宋佳才陡然覺得林縛身邊的那人好生臉熟,再看過去,眼淚就落了下來。她與宋博雖說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在諸多兄弟姐妹間,她倆感情最好,他怎麼會跟林縛走在一起?宋佳即使知道不可能,心裡仍不由的生出些奢望來,奢望父親及宋家沒有將她當成棄子給拋棄掉。
林縛抬頭看到宋佳一襲綠衣坐在石台側,臉上帶著淚痕,難得一見的楚楚可憐,使她的容光愈盛,美得灼人眼睛,他使左右護衛各自歸營去,跟宋佳笑道:“宋兄遊曆江淮,我有幸在江門與他遇見,便邀他來崇州做客,少夫人有什麼話,有什麼委屈,或許可以由宋兄捎回晉安去……我就不妨礙你們姐弟相聚了。”
林縛離開崇州七八日,也思念宅中佳人,將宋博丟在南崖,他去找柳月兒、小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