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湧江流,津海號借月色往觀音灘方向駛去。
即使有百般相思,在眾人麵前,柳月兒也克製心間如這江河膨脹的心緒。按照規矩,她是妾室,本就不應該跟在林縛身邊拋頭露麵,隻是林縛要她一起去西沙島,她怎麼就能拒絕?
獄島很可能給撤消,嶽冷秋會利用手裡的權力對河口的發展設置種種障礙,再說崇州這邊更需要人手。除了西河會及孫家的人,像武延清、武繼業父子、趙醉鬼兒等人也一起到崇州來,老工官葛福也帶著未完稿的《匠作經注》到江寧來。
西河會及孫家家屬加上江東左軍將卒及集雲武衛的部分家屬,一次將近九千人遷到崇州,殊不容易。
在江寧,葛存信、林景中及趙虎、葛存信等人組織了三百多條船。除了孫文炳先期帶回江寧兩百餘精騎外,集雲武衛、獄島武卒以及林家鄉勇近六百人一起用上,由趙虎率領著充當護衛。林景中也隨行到崇州來,一直到葛存信率武卒逆流而上接應,他們才放下心來,一路還算順當。
投入大量的銀子,觀音灘碼頭已經初步建成,橫堤兩道,外側各有一道斜堤,在觀音灘的正麵形成一座寬約兩百步、深三百步的塢港。
塢港容量有限,根本就不夠三百多艘船同停泊。不過在大半年時間裡,為灌溉、排澇及往島內輸送物資的需要,傅青河組織人手對一條天然淺河進行疏浚挖掘,形成一條橫貫西沙島中部的主運河。運河挖成,觀音灘的船隻到南灘縮短到十八裡,到江南岸平江府海虞縣的水路距離也縮短不到四十裡。
運河北口子就在觀音灘塢港內側,平時以鐵索浮橋封河,浮橋相接的是兩座矗立河岸的堅固與壁壘的圍樓,圍樓也直接形成對觀音灘的封鎖防禦。
這時候將鐵索浮橋打開,三百多艘船魚貫從河口駛入島內靠岸停泊,三百多艘船首尾相接,前後差不多有六七裡長,西沙島這邊也做了充分的安置準備,傅青河、孫敬軒、孫敬堂等人都在島上,這時候沿河堤插放的火把也都點燃引導船隻駛往島內。林縛他們足足在津海號上等了兩個時辰,就靠上觀音灘塢港。
津海號吃水太深,進不了運河,隻能靠塢港停泊。
林縛他們上岸,也是走到運河河堤上,看組織登岸安置的情形。行至中天的月色越發的明亮,照在運河上,晃動著粼粼波光,無數火把映在河水裡,仿佛紅色的星辰,柳月兒站在林縛的身邊,隻覺得心情激動、興奮。
小蠻還有著小孩子心性,看著又直又寬的河道直通島內,月光、火光輝映,十分的好看,便問道:“這叫什麼河?這是我們到崇州看到的第一條河哩,可要好好的記著。”
“以前是條淺河,還不貫通全島,名字俗得很,新挖才一個月,還沒有想新名字呢……”林縛道。
“那不如叫月兒河好了?”小蠻說道,“這樣可就印到月兒姐姐的名字。”
“胡攪什麼舌頭……”柳月兒扯了扯小蠻的衣襟,不讓胡說八道。
“那不如叫小蠻河好?”林縛笑道,“南口子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呢,就叫月兒灘!”
“起地名怎麼能這麼亂搞?”柳月兒羞紅了臉,低聲埋怨林縛拿她跟小蠻開玩笑。
“有何不可?”傅青河在旁笑道,“那便這麼定下來了!”
西沙島算是新辟之地,島內諸地都沒有名稱,要麼就是極粗俗的名字,十分的不便。製作地圖時,好些地方都隻是代號,不利於記憶。
便是西沙島之名也頗為俗氣,隻因東麵江道裡還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江洲名為“東沙”,這裡遂名“西沙”,傅青河等人心裡早就有易名的念頭,隻是這些都是細微之事,不著急提出來。
在傅青河麵前,柳月兒頗為拘謹,紅著臉,想說“不”,又不知道怎麼拒絕,看到林縛也興致盎然,便不想掃他們的興。小蠻想著有條河是因為自己而得名,自然是十分的興奮。
林縛看她如此,開玩笑的跟傅青河說道:“改日島西頭的那條河挖通了,就叫大蠻河,一大一小也相襯……”
“不要啊,大蠻河這名字可難聽死了。”小蠻立時抗議道。
西沙島這邊派了足夠的人手安置江寧來人,林景中、孫文炳、趙虎、葛存信等人才暫時能歇下來,過來拜見林縛。
趙虎一家還繼續留在江寧,林景中也會留在江寧,不過林景中的父母以及幼妹這次也遷來崇州,也一起過來相見。
“景中與文珮的婚事,是不是就在這裡辦了?”林縛攙住景中他父母,不讓他們行禮,關心起林景中與孫敬堂之女孫文珮的婚事來,“這樣,不管是讓文珮留在崇州照顧你們二老,還是讓文珮去江寧照顧景中,都方便一些!”
“一切都依大人!”景中他父親老實巴結,孫敬堂便將事情決定下來。
雖說離約定的婚期還有大半個月,但是總不能過半個月專程讓林景中抽身到崇州走一趟。諸事都要從權,個人的婚事更要服從大局。
“那就等兩天,等周普他們回崇州,這是林家的大喜事,也是西河會孫家的大西河,總不能讓千餘西河會子弟在路上吃不到喜酒!”林縛笑道,看到孫敬堂的妾室趙氏站在後麵,朝她作揖道,“趙姨娘這次最是辛苦,林縛給你行禮了!”
“不敢當,大人這是折殺妾身了。”趙姨娘忙斂身回禮。
起漕之時,西河會青壯幾乎都隨漕出動,昌邑嘩變時,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及西河會其他大小頭目都身陷囹圄,孫文炳、孫文婉馳往津海救援,在江寧主持西河會會務的實際上就是孫敬堂這位妾室趙姨娘。
趙姨娘雖然作為小妾嫁給了孫敬堂,且沒有子女,但是她在西河會的地位甚至比孫敬堂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妻子還要高。西河會作為運漕河幫的,注定是需要有一個有能力、有威信的女人在後方當家的。
孫文炳也是在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後才倉促趕回江寧的,那也是四月出頭之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西河會留在江寧的家屬有六千多人,實際上在孫文炳趕回江寧之前,就全部轉移到河口臨時安置。除了田宅之外,其他能隨身攜帶的財貨,也一並轉移,孫家名下上百艘私船也在嶽冷秋派人查封之前轉移到集雲社名下,這些可以說是趙姨娘占了最大的功勞。
林縛也心裡也感慨,西河會裡識字者也許不多,但是走南闖北,使他們中許多人實際經受的曆練以及眼界、見識,都非普通的閉塞鄉民相比的。
無論是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孫文炳還是孫文婉,還是眼前的趙姨娘,以及西河會許多頭目,都算是很有能力之人。
當然,有利也有弊,西河會眾多少沾染了些江湖氣,比純樸的鄉民要圓滑世俗。林縛傾向於除了實有能力者,暫時隻征召最底層的樸實會眾加入江東左軍,相對圓滑世俗的大小頭目則暫時編入集雲社商船隊,若能逐步改造好,再用於地方基層不遲。
林縛看到葛福與趙醉鬼兒,還有武延清、武繼業帶著工匠、醫徒往這邊走來,下河堤,將他們接上來,說道:“老工官與武先生能過來,真是意外之喜啊!”
“獄島要撤,藥園子也保不住,”武延清笑道,“我來這裡,可是要找你要更大一塊田辟為藥園!”
肖玄疇上折子奏請在崇州江口重開牢城的消息已經在江寧傳開了,便是長孫庚也寫信來詢問去留,也很明確的希望能在獄島撤消後調到崇州來。
老工官葛福說道:“我與延清毗鄰而居慣了,”又壓著聲音問,“崇州築新城,有沒有要用到我這把老骨頭的地方?”
葛福算是匠術之集大成者,不識一字,漆陶畫窯,無一不通,卻最擅營造,一生築路橋建殿閣庭院無數,隻是受時代所限,還沒有修築城池的機會。崇州城毀,勢必要建新城,也難怪他拋家棄子,趕來崇州,隻是希望能抓住主持築崇州新城的機會。
“那老工官與武先生就隨我住到北岸去!”林縛說道。
這是江東左軍在崇州登岸的第二天,也為了拖延一些時間,林縛給郡司的呈文一直拖到今天午後才發出去,向兵部及按察使、總督府參劾寧海鎮水營畏敵避戰的呈文拖到入夜前才發出。不過想來嶽冷秋應該已經知道昨日發生在崇州的事情,但是郡司對崇州諸事務的處置意見,最快也要到後天才能反饋到崇州來。
林縛就是要爭這兩三天的時間,將崇州縣大局定下來。
葛福與武延清年紀都大了,林縛先安排他們在圍樓裡休息。除了觀音灘的圍樓建築群外,還主要沿運河及支流往島內輻射建有五六十座大型圍攏屋,這邊也是急於騰出十二座大型圍攏屋來臨時安置江寧來人。
以每座圍攏屋容納八十戶到一百戶計,在島上實際還需要建二十到三十座圍攏屋,當然考慮到實際防禦的需要,圍攏屋主要還是沿觀音灘聚集。
這次從江寧遷來九千人,再加上即將來彙合的西河會眾,觀音灘聚居的丁口將達到三萬四千餘人。
他將林夢得、曹子昂、胡致庸、孫敬軒、孫敬堂、孫文炳、林景中、趙虎、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喚了身邊,說道:“防衛的事務,這幾天會專門討論,暫時不論。島上之民事,我想委屈一下孫會首,暫時還是以致庸為主,畢竟還是致庸熟悉島上的情形,先將安置之事解決好,植桑棉之事也不要鬆懈……”
林縛將這些天考慮對孫家人的安排決定說出來:“……景中要回江寧去,趙虎也先回去,總要等獄島之事有定論,再做處置,從江寧到崇州之揚子江船運以及監管龍江船場造船事,我想讓文炳來負責,存雄到崇州來,這邊要正式組建水營,不能缺你這員大將。”
“……我托孫姑娘在紫琅山籌建女營,想請趙姨娘助她一臂之力。”林縛說道,他可不想有巾幗風範的趙姨娘到崇州後就老實的呆在宅院裡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孫文婉畢竟年輕,林縛不能將女營的擔子都壓在她肩上。四娘子暫時要留在江寧,趙姨娘是比孫文婉更合適的人選,不過限於身份的關係,還是以孫文婉為主,讓趙姨娘輔助她。
趙氏有些遲疑,她在西河會拋頭露麵主持事務,那是西河會特殊的需要,但是西河會現在要解散融入江東左軍,她就隻是孫敬堂的妾室。在世人的眼睛裡,她應該要守本份留在宅子裡。
孫敬軒說道:“還要請趙姨娘幫一幫婉娘。”
“多謝大人與大當家信任。”趙姨娘答應說道。
“等文耀養好傷,看他能不能適應走海路再作處置!”林縛說道,走海路要遠比走內河複雜得多,複式縱帆要比普通內河帆船要複得多,葛存信、葛存雄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指揮東陽號這樣的快速帆船,孫文耀及其他西河會眾能不能都很好的適應海上航行,這時候還很難說。龍江船場隸屬江寧工部,還不受嶽冷秋的控製。
在陽信大捷後,林縛運了上千匹口外駿馬到崇州、維揚、江寧等富裕之地販售,換得銀子向龍江船場定購了大量的船隻,之前已經新增加了一艘五千石海船、四艘千石海船。在造的船舶總載量加起來還有兩萬石左右。但是要維持這麼一支水營,林縛還必須在西沙島建一座可以造中小型船舶以及修理大型海船的船塢。
“……子昂、夢得叔都需要幫手,還要委屈一下敬堂先生,先留在我身邊。”林縛又說道,暫時先將孫家人的職事安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