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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兩日,數萬明軍開始從十餘處陣地先後‘進攻鎮虜衛城。
清軍巴牙喇營的千餘巴牙喇精騎算得上阿濟格最為精銳的戰士,但隨著巴牙喇纛章京鼇拜巴圖魯的戰死,阿濟格放棄了最後一絲主動進攻的打算,全心全意環繞衛城構建防禦陣地。然而,鎮虜衛城周圍地勢開闊,且原有的壕溝、籬障、羊馬牆等都被韓袞軍事先填平或破壞,整座城內外幾乎無險可據。清軍能做的,隻是野戰加硬守而已。
鎮虜衛城的清軍尚有三萬,明軍數量雖是其數倍,但分布較廣,輕易冒進仍有被各個擊破的風險。趙當世采取的策略與洪承疇在鬆山堡之戰、孫傳庭攻打榆林衛時相同,以守為攻,在衛城外圍構築防線,掘壕設寨,利用火炮鳥銃等火器固守阻擋意欲野戰襲擾的清軍,再徐徐推進。
清軍在城外沒有據點可以倚仗,隻能在關廂地帶設營紮寨,方便野戰部隊進出。但趙當世調集軍中大虎蹲炮,投射火藥包、火油罐等易燃物,再以弓弩手密射火矢,焚起清軍營帳數裡,清軍回身救火不及,又被明軍迫近數百步。
阿濟格之後緊急調動馬軍衝擊明軍陣地,但為堅固的鹿角陣及層層壕溝阻擋,又遭密集的鳥銃亂射,難以寸進。後撤之際,反遭明軍驍騎自後攆殺,傷亡不少。阿濟格隨即轉換策略,利用軍中火炮反擊。但明軍同樣以火炮對射,趙當世采用攻城傳統的“高臨法”,派遣兵士去遠近山中砍伐了大量的柏木、楊木,趕工築起數個長十餘丈、寬五丈餘、高達三丈,能同時容納百餘人的高台。
高台比城頭還高不少,明軍拖運火炮登台部署,鳥銃手間雜,轟鳴動地。飛鐵熔鉛,四麵羅織,在空中倏倏作響,如鷙鳥之淩勁風。清軍火炮無論準頭、射程還是威力,都遜於明軍火炮,且因仰射更處劣勢,得到後來,根本沒有了還手之力。隻見得明軍大炮小銃晝夜擊打,城牆洞破如篩,守城清軍不敢露影,甫一露頭,輒中彈立斃。
一連三日,經過反複拉鋸,明軍的包圍圈日益縮小,清軍自焚關廂營寨,全線撤進衛城固守。趙當世分兵數部,以黃得功為前線總指揮,覃進孝、李延朗、譚弘、白旺等各為分部指揮,從幾個方向攻城。為了不給清軍喘息之機,又分一晝夜為三番,輪番不休,運用雲梯、洞屋車等工程器械攀登破壞城牆,馬軍分布外圍戒備,步兵持強弓、鳥銃連發協攻,彈矢激烈,守城清兵不敢外瞰。
清軍被壓製,但憑血勇負隅頑抗,趙當世見攻勢順利,與黃得功商議決定以勇士突城,覃進孝主動請纓帶領勇士。趙當世遂從各營遴選驍勇剽悍之輩上千人,戴鐵胄、蒙鐵衣,隨身攜帶鐵錐、鐵錘等用於鑿城,傳令每人鑿得一塊磚即返回,見磚記功。
覃進孝把千餘明軍勇士分成三股,更迭衝城,一股兵得磚,次日免再衝,換另一股。同時又讓李延朗召集輕甲兵數千,每人領一麻袋,三五人隨一勇士而行,在勇士鑿城之際,全力挖掘牆根,裝土於麻袋,再鋪疊在城下壘起土坡。
為了掩護衝城部隊,分布在外圍數座高台上的明軍火炮、鳥銃飛射如暴雨,尤其是明軍重點部署的東門外,更是列有大炮百餘門,鐵彈夾帶鉛子齊燃擊城,城牆為炮火轟擊不絕,傾頹如阪,形成了巨大的斜坡,在東門口督戰的韓袞甚至下令馬軍縱馬上坡,想要借勢躍進城中,但清軍蜂擁而至,竭力阻截,成千上萬的兵馬密密麻麻成團成簇,環擠累結,在東門外相持不下。
血戰一日,東門外混戰不休,每幾個呼吸就能見到屍體從城頭或是土坡滾落,堆積在城下的殘肢斷臂層層疊疊,幾乎已與土坡齊高。東城牆同樣因為明軍勇士的舍命穿鑿殘破不堪,覃進孝向趙當世立下軍令狀,今日必要破城而入。
覃進孝最擅長搏命血戰,為了一錘定音,親帶一股勇士頂著清軍猛烈的箭矢前進。藤牌之上,箭射之聲簌簌落落,四周亦是嘈嘈切切錯雜彈亂。
鎮虜衛城牆本來就不算太高,城下又因為土石累積,早形成了許多高低不一的小土壟。覃進孝踩在上麵,距離城頭僅數尺之遙。有清軍俯身張弓欲射,覃進孝甩出手中短斧,正中其額。
血漿淋落,覃進孝抽刀呼喝道:“繩子何在?”
當即有數名明軍勇士手持腕粗的麻繩貓腰探進。經過一晝夜輪番作業,這一片城牆已被鑿空數十尺,從外看,沒了包磚,牆體內泥石凹凸慘敗,幾如失去了皮肉的軀腔。明軍勇士在牆體內每隔三五尺便立一木柱,用以支撐牆體,避免中途傾塌反受其害。如今覃進孝感覺時機成熟,便喚上早已預備好的數十名勇士,各以麻繩拴緊木柱,末端相結。
清軍覺察到明軍的企圖,螺號齊吹,無數清軍從各個角落聚如蟥蟻,拚死阻止城下的明軍勇士。不少清軍甲士甚至翻出城牆與明軍勇士激戰,登時間,鎮虜衛東城從城牆到城門,目之所至,無不是慘烈的肉搏廝殺。
前線戰鬥正酣,佇立土台的趙當世亦是目不轉睛密切關注著戰況。這時候,周文赫從台下快速過來,近前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趙當世神情陡變,手不由自主扶住了木欄。
同在觀望的黃得功見狀,以為趙當世身有不適,關切問詢,趙當世擠出笑容道:“無事。這裡勞煩黃兄繼續盯著,我去去便回。”隨周文赫往台下走了幾步,忍不住確認,“消息屬實嗎?”
周文赫歎氣道:“是西安府那裡派出的加急快馬,印信腰牌都檢查了,當無差池。”又道,“老徐早在上月中旬便已到彌留,隻怕當時給如火如荼進軍的主公帶來困擾,始終隱而不言。直到他去世,才由親屬部下披露。”
月初,留守後方的大明安肅伯徐琿病逝於西安府城。
“目前陝西軍事暫由王總管兼理,覃奇功覃先生已從成都府城出發,日夜兼程趕往陝西。”周文赫繼續說道,“徐總管家無餘財,隨軍僅妻一名懷遺腹子,上書請回範河城軍中分到的宅院居住。”
趙當世眼睛一紅。十年時間,說來不長,但憶及那些與侯大貴、徐琿等老弟兄在顛沛流離途中朝夕相處的日子,回到現實,他總會有種恍如隔世的惆悵。
“派人專程去找何可畏,讓他按照王府待遇好生供養樓娘母子,不得怠慢半分。”
周文赫點點頭,但略微有些擔心,道:“可若如此,恐怕朝中有人嚼口舌。”
趙當世搖頭道:“侯大貴、徐琿,不單是我的老弟兄,也都是為我大明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忠臣良將,生前沒機會享福了,身後事我得幫他們安排妥當。比起他們,我但受些誹議,又算得了什麼?”
周文赫肅道:“遵命。”
回到高台,短短功夫,鎮虜衛東城外戰事漸有分曉。
城下,吆喝號子雄渾如鐘,十餘根麻繩尾端扭在一起,由數十名明軍勇士抱緊,奮力向外拉扯。每拉扯一下,帶動支撐在城牆內部的十餘根木柱,引得整麵牆垣也微微晃動。
覃進孝嗓子已極其沙啞,但仍然揮刀嘶吼。大部分明軍早便撤出到了數十步外,隻有他還領著數十名明軍勇士掩護拉繩著的袍澤們。
清軍源源不絕跳下城頭,並利用人數優勢包圍了覃進孝及十餘名明軍勇士。覃進孝人雖少,但依然極力往兩邊擴出去,用以加寬接觸麵,更好地進行掩護。麻繩又粗又硬,根根虯結在一起猶如麻花,清軍即便刀快斧利,還是難以將之斬斷。是以隻能寄希望於衝破覃進孝這十餘名明軍勇士的防禦,殺散牽繩的一眾明軍。
覃進孝怎容揮灑幾日血汗功虧一簣,抵死相抗,作為明軍大將,他地位崇高,本不必將自己置於死地,但他既向趙當世許下了承諾,就懷揣著必成之心。此時此刻,唯有衝在第一線,與所有明軍將士並肩浴血奮戰,才能讓他感到踏實。他上陣前對所有人說,今日沒有大明將軍覃進孝,隻有大明老兵覃進孝。
耳畔忽聞爆響,隨著震耳欲聾的吆喝,緊接著,鎮虜衛東麵城牆從一邊開始,柱倒如山崩,“砰砰啪啪”的爆裂聲直似巨廈傾塌,整麵城牆仿佛波濤起伏,磚垛下陷、土石飛迸,灰煙大作間,城牆的徹底倒塌已難以遏製。城頭清軍驚呼,城外明軍奔走,牽繩的數十名明軍勇士因為突然脫力而摔滿遍地,更外圍的明軍或用繩索、或用鉤子犁爪等趕忙將他們往外拖拽。
城塌得太過突然,覃進孝眼前灰土撲簌直落形成土幕,不少太過靠近城根的清軍兵士在瞬間被木石掩埋,他又驚又喜,轉身要走,不妨倉促間眼前寒光一閃,一名清軍不顧生舍命揮刀,似是用儘了全身氣力,砍中他的右臂。
覃進孝右肩忽覺一空,整個人也在此這時得以抽身後退,一臉滾了幾個筋鬥,堪堪躲過鋪天壓來的土石巨木,被明軍覷見,忙七手八腳將他搶到安全地帶。
轉頭看,整個鎮虜衛城如沉海底,在巨響轟鳴中不斷塌陷,衝天籠罩的灰塵令高懸當空的日光都為之一黯。
“成了!”覃進孝長籲一口氣,正要放聲長笑,但見四周兵士都向自己投來驚懼的目光。低頭一看,不由怔住了。隻見身子右側,已不知何時,浸潤在了血水中。逆著鮮血流淌的方向往上再看,自己的右臂,居然齊根斷裂,隻留碎甲爛肉,引著血水四溢。
“他奶奶的......”覃進孝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兩側,人影憧憧,正有無數明軍組成茫茫無邊的陣列,向著鎮虜衛城發起全力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