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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匪 陳安野 1758 字 27天前

遭到明軍挑釁的清軍一改原先就地休整等待後續兵馬的策略,轉而開始對火石嶺城發動全麵攻勢。這一方麵由於輕快迅捷的撥兒馬襲擾效果太大,容不得清軍好整以暇,另一方麵也由於一直以來勢如破竹的清軍有著極高的心氣,不甘吃虧。

清軍攻城分前、中、後三部。前部上千人,以阿山與馬喇希的馬軍為鋒,這些馬軍全都拴馬在山腳,下馬步戰。阿山帶著重甲兵持盾在前,馬喇希帶著輕甲兵居後遊射;中部二千餘人,皆為近戰步軍,石廷柱、佟岱指揮,借著楯車的木板頂住飛彈流矢,不急不躁,徐徐向‘前;後部剩餘將近二千清軍大多馬軍,遂葉臣駐於最後壓陣,隨機應變。

葉臣的作戰思路很清晰,即以前部步戰馬軍快速攀嶺,吸引住明軍的注意力,並與之對射膠著。同時真正用作攻城的中部主力步軍不正麵上嶺,而是與前部稍稍拉開空間,以便後續沿小道進軍直達山城。部署在後方的馬軍則隨時注意有可能趁虛而入的明軍馬軍。三部各司其職,號令儼然。

嶺下清軍鋪滿山坡,韓袞耳邊各類號角鑼鼓持續連連,耳中嗡嗡直響。身側兵士穿梭,王進朝混在其間,一麵極力扯緊了甲胄,一麵大聲道:“韃子要玩兒命,正麵兩側都衝來了,要是三麵受攻,於我軍不利。我軍兵力占優,可以反擊!”

韓袞點頭回道:“正有此意。”

隨著明軍鳥銃手陸續歸城,立馬在山脊多時的馬光春奉命領所部千騎抄出火炮之間,順坡向著山下俯衝。另一邊,王輔‘臣引撥兒馬軍繞出正麵,自兩翼山脊散布開來,向著正麵戰場的清軍組織起大規模的側射。

正在奮力攀登的前部清軍忽覺正麵炮火壓力陡降,並未鬆懈,富有經驗的阿山令旗猛搖,接著號角聲四起,他所部全體重甲兵一瞬間停止了前進,在山腰處擇地各組小隊,並迅速把拴在櫜鞬下的牛皮包囊掀開,將裡頭的鐵蒺藜齊齊灑落地麵。

韓袞遙望清軍駐步,嘴角一抽,暗暗道:“好韃子,早有圖謀。”

時下馬光春帶領馬軍衝擊到中途勢不可挽,已無法再次調動,韓袞遂喊來白旺,讓他立刻整頓回歸的鳥銃手,在城下部署,以便俯射壓製清軍後排,掩護馬光春部。

眨眼之間,衝下山巒的明軍馬軍仿若巨錘,沉沉砸進清軍陣列。作為趙營最為精銳的戰士,這些馬軍均披鐵甲,手持單次騎槍,左右兩邊各自懸掛腰刀一把、流星錘一個,刀用來殺傷輕甲兵,錘用來鈍擊重甲。

清軍雖拋灑鐵蒺藜,但俯衝著的明軍鐵甲馬軍即便想退也無法退卻,舍身衝撞之下,槍起人飛,成排清軍從山腰騰空墜落,刹那間被衝死數十人。其餘清軍雖四散躲避,但明軍馬軍不依不饒,橫衝直撞,很快將清軍陣勢攪亂。

麵對如此情形,阿山軍旗依然挺立不倒,清軍重甲兵在犧牲了近百人的混亂之後,各望旗動,紛紛聚集,挺槍呐喊圍攻明軍馬軍。稍稍在後的馬喇希亦急忙散開輕甲兵漫射,協助阻擊明軍。

馬光春統率馬軍十餘年,見識過太多風浪,當下也不含糊,及時調整。鑼敲三下,所有明軍馬軍拋棄騎槍,下馬持刀持錘,開始與清軍展開肉搏。山嶺上戰鼓咚咚震天動地,將士們的呼喊同樣直衝雲霄,震耳欲聾。

“殺韃子!”馬光春左手持刀、右手持錘,夾在陣中振臂高呼,那高大的身影背著陽光,仿佛小山。他這一衝,有進無退,不把正麵清軍驅趕下山坡,便是一個死字。

戰事爆發,山嶺兩側撥兒馬軍次第到位,相對朝中勁射。城外白旺亦組織好了鳥銃手,排排‘射擊,加上重新火光大作的數十門火炮,火石嶺上下,明軍肆意進行火力傾瀉,數麵交射直如織網,回蕩在山嶺中天崩地裂的聲響幾乎讓人以為整座山嶺都傾塌了一般。

“韃子耐戰以至於此。”韓袞麵如鐵鑄,短短幾個呼吸功夫,山腰處幾乎全為濃煙彌漫難辨戰況,但見火光在煙霧中不住閃動,全無停歇。可饒是到了如此境地,哪怕周圍都已成了人間地獄,混戰中的清軍仍不見後退,依然堅持搏殺。

“周遇吉、呂越兩軍待命!”韓袞咬著牙呼道。上千騎出城,從鳥銃手兩翼會絡在前方,肅立無言,等待著指令,他們將繼馬光春部,再次俯衝下山。

壓後的清軍觀察到前部山腰火光衝天,一片糜爛,隨即分出左右各數百騎往兩側移動,意欲先逼迫撥兒馬軍,接著掩護已經沿山道向著山城推進的步軍主力。但出乎清軍的意料,之前聞風而逃的撥兒馬軍這次竟然不動如山,不僅繼續朝山腰方向射擊,甚至還出動了數百騎迎上來糾纏,似乎鐵了心要力鬥到底。

“我撥兒馬的兒郎,是大同府的頂梁柱,大同父老鄉親拿血汗供養咱們,咱們也不能給他們丟臉嘍!”王輔‘臣看著蜂擁而至的清軍冷笑數聲,一轉身怒眼大呼。

當其時,左右兩側陣地,也頓時陷入鏖戰。

如今隻剩逐步逼近火石嶺城的清軍步軍主力了。

山道狹窄,但也給了清軍楯車發揮的餘地。清軍以兩輛楯車頂著明軍火力,寬度剛好掩蔽住山道。冒著明軍的連天炮火,清軍時快時慢,雖有遲滯沿路遺屍不斷,但還是有著數百人先期到達了山腰。

火石嶺城內立刻旗幟紛搖,靠近清軍的十餘門火炮拔下輪楔刹片,有條不紊地往另一側轉移躲避。城外的鳥銃手,則在號令下,立即向下放銃,放完一銃,便跟隨白旺毫不遲疑地退進城準備守城。

旗語連續,候命已久的周遇吉與呂越雖然看見了逐漸登上山嶺的清軍步軍主力,但視若無睹,遵循韓袞的指使,義無反顧沿坡順下,提速儘全力衝向山腰處的清軍。他們和馬光春一樣,早便舍棄了退卻的念頭,心中所想,唯有將麵前的清軍擊破而已。

十餘門火炮趕在清軍完全登嶺前在城門外側擇地部署,並與城頭上的火炮合力轉向目標,鳥銃手們也排在垛後裝置銃藥。哪怕強敵就在眼皮子底下,這些訓練有素的趙營銃手與炮手們仍能保持鎮靜。有著千錘百煉的練習,他們準備中的動作連貫熟練,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動作的一絲不苟似乎連帶著影響到了他們的個性,一眼看去,忙碌著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如他們手中的鐵疙瘩般,冷淡如水,不摻雜半分多餘的表情。

清軍尚在山嶺上整隊的當口兒,火石嶺城明軍整頓更快,已然開始對他們轟擊。清軍沒有料到明軍的調整如此迅速,雖陣腳不穩,但也不敢再接著整隊,而是分出已整好的一半兵力,先衝城池,後邊尚自混亂的部隊則稍微後撤退避。

城頭的紅夷大炮以摧枯拉朽之勢破壞了大部分的清軍陣列,但終究還是有著幾隊清軍將幾輛楯車推進到了城根。因俯角問題,架設在城頭的火炮難以繼續阻擊,木板厚達數寸的楯車最外部覆蓋一層生牛皮或鐵皮,斜如板屋,將銃彈與箭矢彈開以及抵禦墜落的檑木石塊,清軍躲在其庇護之下,持短斧、鐵鑿等伸出車身留有的空洞,奮力鑿城。城牆雖以磚包敷,但隻要打破最外層,內裡皆是相對鬆軟的夯土,隻要城腳被鑿出數個洞穴,上頭的磚石和泥土就有隨時坍塌的可能,倘若磚石泥土崩滑恰好形成斜坡,清軍便可將其作為踏腳石,馬步軍一擁而上。

為了阻攔清軍鑿城,韓袞號令兵士從移動形製較小的二號紅夷炮、大佛朗機炮等,從側方馬麵等突出方位打擊清軍。除此之外,白旺更組織兵士將從城內搜集上來的棉被卷起,往裡頭塞填火藥,或是往成捆的柴草裡藏火藥灌火油,隨著火把一齊拋到城下。

城腳火勢大作,燃燒楯車,清軍奪路奔走,濃煙滾滾衝天。明軍趁機遴選死士十餘人,縋城而下,突襲城腳清軍。他們得到軍中善後的承諾,懷揣著必死之心,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落地便全力拚命,隻為了給清軍攻城造成哪怕一絲半點的阻礙。

戰事進行至今,已經完全進入白熱化階段。從火石嶺城綿延至左右山巒並緩坡山腳,處處均是明、清兩軍浴血奮戰的身影。

山坡上,猶如從血海中趟出來的馬光春緊緊抱著一名清軍猛士滾落緩坡,兩人滾到平地均是吐血喘息不止,手上兵刃沒了,便徒手掐喉摳眼,乃至於以唇齒撕咬對方沒有甲胄遮蔽的耳鼻麵頰。左近一杆“明”字大旗豎插在地,迎風招展,旗麵灑滿了血汙,馬光春壓在那清軍猛士身上,死死扼住對方的脖頸。兩人近在咫尺,都用儘了身體中的每一分力氣相視咆哮,血沫飛濺滿臉,隻等著對手咽下最後一口氣。

“大明不能輸!”

馬光春咬碎鋼牙,在一霎那雙目瞳孔驟然放大,那清軍猛士登時感覺喉部一緊如壓千斤,吼聲化作嗚咽,伴著血水咳得滿臉都是,很快便身體抽搐著死不瞑目。

“大明不會輸。”馬光春渾身脫力,不與自主翻身仰麵倒在兀自咳血不住的對手身邊,長長呼氣,怔怔看著頭頂的旗幟,一時似是呆了。

身邊來來往往都是激戰互搏著的身影,但似乎每個人都有他的使命在身,亂馬交槍中,本該是死生難料的戰場竟無一人關注到綿軟無力像是失了神的馬光春。他聽著縈繞山坡廣布四野的喊殺,甚至眯起了眼。

“殺韃子——”

也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吼,馬光春猛然睜開眼,旋即會心一笑。想必又有一名明軍袍澤在最緊要的關頭迸發出了絕倫的勇氣與力量。

他聽著此起彼伏的拚殺之聲如聞仙樂,渾身氣力陡然充盈,鯉魚打挺躍將起來。手中空空蕩蕩,便順手拔了身畔的旗槍在手,雙目儘是殺意,一邊往廝殺最為慘烈的地帶走去,一邊咬牙揮動大旗,無畏大吼道:“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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