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命數(二)(1 / 1)

明匪 陳安野 1906 字 27天前

龍興溝到武陽關近四十裡,武陽關折去九裡關更有二百餘裡。其中武陽關與九裡關之間群山連綿蜿蜒其間皆為崎嶇山道車馬不便,加之大雨不斷山洪泥流多發險阻,行軍甚艱。然而兵貴神速,王來興下了死命令,三日內必須抵達九裡關。這對此次行動的指揮廣文祿而言,實可稱生平所接最為艱巨的任務。

軍隊半日即到武陽關,廣文祿駐軍外圍,親自扣關,駐紮在武陽關的劉洪起確認他的身份後隻放了他及數名親兵入內。看得出,縱然闖軍提前通過氣,但劉洪起對趙營依然十分防備。

廣文祿來武陽關,一為給劉洪起打個招呼,二為了解九裡關的情況。時間緊迫,與劉洪起見麵後連蓑甲上的雨水都無暇抖落,在堂中對站著直接詢問道:“從此去九裡關,三日內可到否?”

劉洪起驚訝道:“三日?何必如此著急?”抬頭看看天幕如珠墜雨道,“平日裡俺們熟悉路徑,從這裡出發到九裡關也要五日,眼下大雨紛紛,行路更難三日,三日決計到不了,再寬限兩日咬咬牙或許可行。”

廣文祿肅聲道:“五日後左夢庚必到九裡關,攻打關卡前後準備要留出兩日緩衝,三日趕不到九裡關,仗也沒必要打了。等左夢庚到了九裡關得知劉寨主的事,轉頭回來一定會打武陽關,那時候武陽關怕是保不住。”

劉洪起哭喪著臉道:“廣爺怎麼拿這話唬小人,不是小人不肯帶路,隻是武陽關去九裡關山路確實陡峭萬分,鮮有修繕。要是也像武陽關和平靖關這條道兒小人與毛寨主、趙寨主時常打理的好走,切莫說三日,兩日也到了。”

平靖關與九裡關均在桐柏山區中段,不同之處在於,走平靖關這條路去湖廣隻能從武陽關出。但走九裡關這條路,進湖廣後山勢緩和,各種道路橫亙雜交,沒有固定去向。也因為這個原因,即便曆代駐紮九裡關的朝廷官員想修路都難以下手,更不必說韓華美、馬尚誌這種坐吃山空胸無大誌的土寇了。

左良玉要是真帶兵過了九裡關,當初在鄖陽府山區連珠峽堵口子將他大軍困住的辦法用不上,其眾頓時如水銀瀉地,再掐就難了。所以對趙營而言,控製住九裡關,便意味著能以最小的代價限製住左家軍。

廣文祿心情鬱悶,久久沉默,不經意間瞥見衣後堆疊者許多旗幟,有大有小,便問:“劉寨主,這些是什麼?”

劉洪起順他目光掃了眼回道:“都是些早前左良玉送來的左家軍軍旗,各式各樣都有,原本預計正式投靠左家軍後插在關卡以及諸寨。這不現在俺們投靠了闖王,這些都成了廢物,拾掇拾掇準備拿柴房燒了。”

廣文祿聞言,忽而心中一動,尋即問道:“你適才說到武陽關與平靖關的路,這路有多遠?”

劉洪起答道:“百裡。”

“從這裡走過去要多久?”

“這條路好,輕裝急行估計、估計一日就可到。”

廣文祿點點頭道:“也就是說,我現在出發,明日正午就能到平靖關了?”

“是......是這個理兒......”

“那麼到了那裡就可以休息半日等入夜再次行軍......”廣文祿又問,“從平靖關到九裡關怎麼走?”

劉洪起不解其意,隻如實道:“到了平靖關,需得向北出桐柏山到信陽州之南,然後沿著山麓向東,再折向南可到,算起來約莫有個一百五十裡。”

“路好走嗎?”

“平靖關北出桐柏山這一段百裡,占大頭,好在道路整修不錯,抓緊些一日半可走完。”劉洪起琢磨著道,“再去九裡關這五十裡難走,怕要一日光景。”

“那合起來就是三日半......”廣文祿托頜沉吟。

劉洪起緊張道:“廣爺,你不會要走這條路吧?就算三日半順利到了九裡關,這時間可還是超了。”

廣文祿不答,轉問他道:“九裡關駐有兵馬多少?”

劉洪起應聲道:“隻算能戰之兵,韓華美與馬尚誌湊一起二千人。”說著訕笑幾聲,“當然了,說是能戰,但比起廣爺的人馬,那可萬萬上不了台麵。”

廣文祿暗自點頭,劉洪起還算老實,說的與趙營斥候打探來的情報基本一致。

不過劉洪起仍有顧忌道:“三關各具奇險,九裡關位處桐柏、大彆兩山峻峰夾峙間,兩頭窄當中寬有若咽喉,極是難攻。甚至有民諺稱‘婦孺守萬兵卻’,在那裡多有南朝、北宋的古戰場遺跡,可見此關非同一般。”

“以你之見,我兵去打九裡關,勝算幾何?”

劉洪起忙道:“廣爺大兵一到自然踏破城關無疑,隻是......隻是恐怕得多消磨些時日......”

廣文祿道:“你的意思是兩日打不下來九裡關?”

“小人照實說的。”

廣文祿嘴角微揚道:“無妨,本來打這九裡關還有些沒底,多虧了劉寨主你,而今取下關卡,倒是大大有望。”

數百裡外,應山縣西南合脊寺。

寺廟彆院外頭,左家軍一眾軍官正焦急等待著。金聲桓來回踱步,盧光祖束手無策,高進庫則靠在簷下冷笑不迭。

一名甲胄齊全的軍官從林中飛奔而來,滿臉不耐問道:“公子還不肯發話?”

高進庫陰陽怪氣道:“老徐,勸你還是彆等了,”

徐勇朝院子看看,雙眉緊聚道:“查清楚了,錢中選已經帶兵進到了平裡市巡檢司。”平裡市巡檢司距離左家軍曾經駐紮過的長嶺崗隻有三十裡。

高進庫道:“錢中選這孫子得寸進尺,一定是看我軍北去,想來伺機占便宜。”

徐勇麵色凝重道:“我軍進湖廣,打的是援剿總兵的旗號,但畢竟沒有經過朝廷準許,無事尚可,若真與錢中選鬨起來,他那個湖廣總兵保境護土的招牌可比咱們好使多了,又有宋大人給他作保,我軍處於劣勢。在未下決心進武昌府前,不宜起衝突。”

金聲桓惱火道:“這孫子怎麼早不來晚不來,現在倒來了?這不存心添亂嗎?難道他也知道了我軍在河南的失利?他就三千來人,我軍現在合脊寺好歹也有七八千人,誰給他的膽子?”

“不管那些,我軍如果繼續北上,不能不管背後的錢中選。我剛集合好了人馬,隻要公子點個頭,即刻帶著營兵回去長嶺崗堵著。”徐勇歎著氣說道,“北上的事,就勞煩三位老兄多擔擔心事了。”

高進庫笑一聲道:“可現在公子不點頭,你又奈何?”

徐勇抓著後頸皺眉道:“不是說好了卯時出發,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沒出院子!”

“我進去把事情說清楚!”金聲桓從卯時就候在了這院落外,至今已有三四個時辰,實在是一肚子窩火,這時外頭軍情迭來,他著實忍耐不住了。

“也好。金兄,你頭麵大,進去看看公子什麼意思,哥幾個保你。”盧光祖苦著臉道。他其實躁動不下金聲桓,隻是沒敢出頭罷了。

金聲桓隨即推開擋在院門口的兵士,搶進院裡,先大喊了幾聲未聽回應,徑直闖進正堂,揪住一個兵士喝問:“公子在哪裡?”

“在......在裡屋。”那兵士麵如土色,向裡指了指。

金聲桓將他甩到一邊,三兩步到了裡頭,乍見之下,吃卻一驚。隻見左夢庚正跪在床前,俯首流淚,床上躺著的,則是他的四房夫人饒流波。

“公......公子?”金聲桓不由自主結巴了,呼口氣小步上前,右手搭在左夢庚肩頭。

“誰!”左夢庚之前似乎並未覺察到金聲桓到了,此時大驚站起,“金、金叔!”

金聲桓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看他,繼而看了看饒流波,愕然問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左夢庚抹去眼淚,頭向著閉目不語的饒流波偏了偏道:“流波病了。”聽這話,他臉上的一派苦楚都是因為患病的饒流波。

金聲桓著急地一跺腳振聲道:“公子!軍隊集結了好幾個時辰隻待開拔了!”

沒想到左夢庚毫無愧疚之意,居然道:“金叔,今日走不了,流波患病動彈不得,也受不了顛簸......”

“那就把她先安置在寺裡,回頭再接!”金聲桓聽到左夢庚這麼說,端的是痛心疾首,“軍事要緊,萬萬耽擱不得!”

左夢庚還沒回答,床上饒流波忽而呻吟起來。左夢庚仿佛觸電般撇下呆若木雞的金聲桓於不顧,迅速撲到床邊,柔聲道:“流波,感覺好點了嗎?”

金聲桓重重喘兩口氣,才將翻湧的氣血壓回去,卻見左夢庚完全不理會自己,輕輕握住了饒流波的手:“你安心著,我陪著你哪兒都不去。”

饒流波半閉著眼,聲若遊絲:“左郎,你可彆丟下奴家。奴家孤孤單單一個人,怕得緊......”

“在呢,在呢。我不走......”

金聲桓聽不下去,強捺火氣,呼道:“公子!外頭大家夥兒都等呢!時下已然白白耗去了半日,實在拖不得了!”

他剛說完,饒流波便又痛苦呻吟起來,左夢庚心中大急,眼淚直流轉過身道:“流波在隨州受了驚嚇,這兩日又遭風吹雨打,落下了大病,命在旦夕,金叔你就彆嚷了,給她一個清靜!”

金聲桓蹙著臉道:“那軍事如何安排?”他眼見此情此景,無言以對。但想就聽到左良玉“死訊”時左夢庚都不曾見現在這般悲傷,而今卻為一個女人勞神至此,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想歸想,口裡留情麵,憋著不說,隻道,“還有南麵,錢中選正帶兵北上,意欲威脅我軍腹背,徐遊擊請示率他一營兵回長嶺崗據守斷後......”

“金叔,你就彆煩我了!”左夢庚淚雨簌簌,“我現在腦子裡根本容不下這些!”短短幾日,各方軍情紛至遝來,各種消息也層出不窮,如今又有饒流波患病,左夢庚重壓難耐,早就瀕臨崩潰。

“公子!”

“該怎麼做,全憑幾位叔拿主意......我隻要留在這裡陪著流波......”左夢庚說著說著,泣不成聲,“金叔你行行好,就彆再迫我了!”

金聲桓哀歎數聲,瞧左夢庚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真怕他下一刻就跪在自己身前。便不再多說,漠然點點頭,搖著頭離開了。

到了外頭,另外三人齊圍上來,覺著金聲桓表情陰沉,心裡都是一墜。高進庫強笑道:“老金,公子怎麼說?彆擔心,咱哥幾個什麼風浪沒見過,沒事兒!”

金聲桓想了一小會兒道:“公子臥病難起,傳了口令。老徐,你帶人去長嶺崗防備錢中選。老盧,你一營兵留在這裡周護公子等人,並伺機策應老徐。老高,你和我率軍,繼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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