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和頤(三)(1 / 1)

明匪 陳安野 1784 字 27天前

旌旗在交加風雨中飄搖,形如長龍的左家軍兵士沿著官道蜿蜿蜒蜒直蔓向沒有邊際的北方。時隔兩個月,左良玉從郾城撤回信陽州後再次帶兵開拔,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比郾城更遠,乃是位於開封府西南方向的朱仙鎮。

本月初,屢次攻打開封府城無果的闖軍複從襄城縣、郟縣等地集結軍隊北上。闖軍的戰略意圖很明顯,守在開封府城的豫巡高名衡立刻寫信給督師丁啟睿求救。丁啟睿深知開封府得失攸關重大,於是利用節製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保定等地總督楊文嶽、鳳陽總督高光鬥及各鎮總兵的權力號召各地兵馬迅速赴援。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即便左良玉再驕縱桀驁,可這闖軍肆虐的畢竟是自己的主場,於公於私都難以作壁上觀,故而一反常態爽快出兵。他部下張應元、王允成、張一元、馬應祥、白顯、徐國棟加上四川總兵方國安皆隨戰,聲勢極盛。大軍從前日便陸續開拔,直到今日,方才儘數離開信陽州州城。

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住,給老爹踐行的左夢庚目送那數騎消失在茫茫軍隊的行列中,淺歎數聲。也不知怎麼,往昔也沒少和老爹分彆,卻從未有像今日這般心裡空落落的。

“公子!”遠處三個身影匆匆走來,見著任憑雨淋的左夢庚,趕緊上來撐傘,“天還涼,可得保重身子!”

左夢庚撩了撩濕漉漉的發梢,和顏道:“多謝三位叔叔關照。”

眼前的三個漢子,都是左良玉留下來輔佐左夢庚的左家軍軍官,分彆是金聲桓、盧光祖和徐勇。他們仨全都是遼東人,其中金聲桓和盧光祖很早就跟隨左良玉征戰,說看著左夢庚長大也不為過。徐勇最初則是前南陽知縣何騰蛟所立二十四剿寇營中的營將,何騰蛟調京後經人介紹投到左良玉帳下的。另還有個高進庫是陝西人,今日負責巡邏信陽州州城,是以未出城來。

左夢庚打發隨行幾名伴當先回城去,自與三人在郊外尋了個路邊茶鋪歇腳。

兩杯熱茶下肚,左夢庚全身一暖,卻憂愁道:“不知怎麼,今早起來右眼皮就老跳,送走了爹,難受得緊。叔叔們說,我爹這次去,總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怎麼會呢。”留著山羊胡子的盧光祖喝著茶道,“這次響應剿闖的可不止咱們左家軍,丁督師、楊總督他們也都會舉兵。經過這兩個月修養,官軍實力有增無減,左帥不是說了,預期集中剿闖的兵力將達數萬,號稱個十餘萬是沒什麼問題的。”

金聲桓道:“左帥英明善戰,公子無須多慮。我等既奉左帥令坐鎮後方,做好分內之事就足夠了。”進而道,“我四營加在一起,有馬步軍近七千人,支使起來綽綽有餘。”

“有叔叔們在,我自是放心。”左夢庚擠出點笑容,“但爹之前不是說了,我等可不止坐鎮後方這麼簡單......還需要開拓後方呢......”

馬臉的徐勇沉吟道:“信陽州畢竟在河南,易受闖賊侵擾不提,地貧人窮,更無甚發展前景。要開拓後方,隻能走義陽三關去湖廣。幾日前,我奉命去義陽三關轉了轉,那些土寇前倨後恭的,對我軍的忠心倒沒什麼問題。”

“義陽三關?那是哪裡?”左夢庚絞儘腦汁,也想不出河南還有叫義陽的地方。

徐勇回道:“信陽古稱就是義陽,三國時蜀漢大將魏延便為義陽人。”接著道,“三關即信陽州南部桐柏山區的平靖關、武陽關與九裡關。現在盤踞在那裡的土寇都已經向我左家軍臣服,我軍出三關,可直抵湖廣。”

左夢庚若有所思道:“哦,原來如此。那麼爹當時說要我等準備進取湖廣,意思是通過這三關去湖廣咯?”

徐勇與另兩人麵麵相覷,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左夢庚居然到現在連輿圖都沒研究、戰略都沒有思考。但想這段時期左良玉對自己這個兒子不間斷的諄諄教誨,結果還是沒能起到該有的效果,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所幸,身為受左良玉托付輔佐公子的要員,他們可不像左夢庚這樣對軍務完全不上心,計劃的前前後後大致都商量妥帖了。當下由金聲桓作為代表耐心講解道:“出義陽三關,先到湖廣德安府的應山縣。應山縣有兩條路,一條向西北,至隨州;一條向東南,至德安府府治安陸縣......”

話說到一半,左夢庚插嘴道:“且慢,隨州......我記得好似是義父的地盤吧?”

金聲桓愣了愣,隨即應道:“不錯,是......是鄖襄鎮的......”

“難道爹要咱們找義父幫忙?”

“非也、非也!”金聲桓忙搖手道,“鄖襄鎮絕對碰不得,咱們隻能走東南去安陸縣。”

左夢庚眉頭一皺道:“為啥碰不得?義父他手握重兵、為人仗義,對我亦是極好,咱們借他兵馬,何愁賊寇不平?”

金聲桓解釋道:“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總之鄖襄鎮能避則避。”

見左夢庚依然不解,盧光祖料想就和他直說趙當世與左家軍之間曾經的齟齬他也不會信,便給金聲桓使個眼色道:“公子,左帥是要咱們開拓進取的,楚北是鄖襄鎮的勢力範圍,咱們怎麼能鳩占鵲巢呢?去楚北,與初衷相背離。”

這麼一說,左夢庚方才接受,點著頭道:“也對,咱們往東南去,義父也能在背後為咱們提供支援。”

金聲桓三人不曉得左夢庚怎麼就對趙當世如此信任,心中嗟歎。左夢庚繼續問道:“去東南到了安陸縣,接著如何?”

“公子,德安府不是久居之地,要定下來,隻能去武昌府。”

“武昌府?”

金聲桓毅然點頭道:“正是,武昌府為九省通衢,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如果為我左家軍所得,基業可成!左帥他也是這麼想的。”

左夢庚完全不知道武昌府的具體方位,隻看金、盧、徐三人信誓旦旦且將老爹抬了出來,自無多慮,道:“那就去武昌府。”

金聲桓咳嗽兩聲道:“不過武昌府現有楚撫宋一鶴宋軍門,他的心腹楚鎮錢中選就駐紮在安陸縣,是以我等如果出了三關走東南這條路,必須打通宋軍門的關節。”

左夢庚不傻,知道金聲桓話中意思。換做趙當世他尚且禮敬三分,換做彆人,他天不怕地不怕,豈將宋一鶴、錢中選等人放在眼裡?立刻硬氣說道:“管他什麼關節不關節的,他宋軍門識時務最好,若不識時務,誰敢攔我左家軍?”

金聲桓三人見狀,總算有些欣慰。他們不怕左夢庚對軍務不上心,也不怕他冒失魯莽,最怕他瞻前顧後膽怯猶豫與左良玉的戰略選擇發生分歧。主缺臣補,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幾個也完全有信心輔佐,可要左良玉與左夢庚父子大的方向不同,他們身為下屬,夾在中間就為難了。

“公子放心,有我幾個奮身竭力,無人能攖我左家軍之鋒芒。”金聲桓、盧光祖與徐勇心頭大石落地,爽然拱手道,“那請公子先回城去,我等即刻各自回營整頓兵馬。”

“做什麼?”左夢庚第三杯茶還沒喝完,就聽催促,好生疑惑。

“左帥已經出征,我等也該同時動身了,否則若北邊戰事打完了我等尚未進展,豈不寒了左帥之心?時不我待,我等這幾日便奉公子進楚!”

“啊?”左夢庚聞言,瞠目結舌,握在手裡的茶杯也隨之落地,摔成粉碎。

幾日後,德安府隨州。

三聲炮響,城門大開,鎮守隨州的侯大貴與白旺、石濛等將領出郭迎接從範河城拔軍來合、趙當世親率的六千馬步軍。

“瞧,那披著紅披風的便是主公,能這麼近距離親眼見到,真是三生有幸!”

“聽說侯統製的紫花罩甲最是搶眼,今日一見果然開了眼界!”

身旁的兵士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城門洞子那邊的大人物,然而混雜在隊列中的張敢先此時卻心不在焉,很是鬱鬱寡歡。

“站在侯統製身邊的那銀甲將,好像是飛捷左營的孟哨官......”

“孟哨官”三個字突如其來,仿佛一記結結實實的巴掌將張敢先猛然打醒,他急忙抬頭看去,透過雨絲,果見遠處一名銀甲將站在趙當世與侯大貴邊上,三人談笑。

“哎,你們知不知道......”身邊有個兵士小聲說道,“據說侯統製不日將迎娶孟哨官的妹子。孟哨官的妹子,應該沒人不知吧,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

“知道啊,隻是......”張敢先周圍有少數人曉得他和孟流的關係,話說到一半均戛然而止。張敢先不抬頭也能感覺到不少灼灼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更有人存心要拿張敢先尋開心,陰陽怪氣說道:“英雄配美人,我看這是絕配呀。”一言出口,好幾個眼紅張敢先屢受拔擢的小軍官也同時附和起來。

張敢先聽到這話,第一反應便是這些人亂嚼口舌,忍不住怒意扭頭瞪過去道:“你們這些廝胡言亂語些什麼?”

不料對方卻沒退讓,理直氣壯嚷起來:“怎麼是胡言亂語了?小人曾輪崗在王哨官帳前聽用,有次王哨官與前哨廣哨官議事,小人聽得真真切切,孟家妹子就是要許給侯統製!”他提著嗓音這般振振有詞地說,頓時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

張敢先火冒三丈,罵道:“閉嘴,不然就以妄言之罪報去軍法官處!”

那人聽了,到底畏懼張敢先副哨官身份,撇撇嘴便不再說。可是張敢先此時卻反而心亂如麻。說這話的人僅是軍中一個底層軍官,就算有心編排自己,也無需牽扯上哨官王光英與廣文祿。要知道,非議上官一旦定案,可不是小的罪過。他敢當眾將這種話說出口,難道說,孟流真要許給侯大貴?

“這一定是誤會,一定是胡扯。”張敢先心驚肉跳,不斷寬慰著自己。可聯想起幾日前尋訪孟流未果一事,身體就不自覺微顫起來。一瞬間,他隻覺滴在頭頸之間的雨水變得特特彆涼,刺寒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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