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小活佛那尖銳的笑聲,了悟法師那始終不曾有半點變化、平靜無波的臉上,此刻,終於起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小活佛,你說老僧貓哭耗子假慈悲,卻是為何?”了悟法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疑惑問道。
“若不是你和我師父過招之時,讓他受了傷,他今天根本就不會死!你害死了他,卻又想要來做那好人,成全自己的名聲,你告訴我,這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又是什麼?”小活佛尖聲說道。
江楓眉頭微微一皺,原來,他所猜沒錯,郭老太爺,的確是受過傷。且那傷,還是由了悟法師一手造成的。
“這就是郭老太爺會信心不足的原因嗎?如此說來,了悟法師,卻是在無意之間幫了我一個忙,若非如此,隻怕不是那麼容易算計到郭老太爺,隻不過……”江楓輕聲自語。
料想郭老太爺破關而出,何等意氣風發,卻是自了悟法師那裡碰壁,這種事情,真不知道該說是巧合還是天意。
說到這裡話語一頓,驚訝不已:“這了悟法師的修為,竟是達到那種地步了嗎,竟然,連郭老太爺,在其手上,都是討不得半點好處?”
這時就聽了悟法師輕歎一聲,說道:“需不知世上之事,有因有果,有果有因,你執念太重,為何到了這等時候,居然還放不下。”
“是,我就是有執念,我就是放不下。”小活佛言語悲憤,“這紅塵俗世,熱鬨喧囂,憑何我從剛剛記事開始,就注定要做一個和尚?你要我放下,憑什麼要我放下,我又憑什麼要放下,你說,你說啊!”
“受人敬仰,萬千愛戴,普度眾生之苦,豈不是一場大修行、大功德?”了悟法師緩緩說道。
“不外乎是欺世盜名的虛名,於我何用?我就是不甘,我要跳出那個牢籠,我要一個巴掌,惡狠狠的扇在你等那張虛偽木訥的臉上。”小活佛尖聲大吼,仿佛要用掉全身所有的力氣。
“我不懂。”了悟法師搖頭。
“你不懂什麼?”小活佛歇斯底裡,換來的卻是了悟法師的平靜以待,他雙眸赤紅,仿若是有血要滴出來。
“我不懂,你的這些執念,究竟從何而來,更不懂,你的這些執念,和郭智堯有何關係。”了悟法師說道。
“他和你,從來就不是一路人,你當然不懂。我和你,更不是一路人,你不必懂!”小活佛冷笑。
了悟法師皺了皺眉,欲要說話,江楓就是說道:“我懂。”
說著,江楓伸手指了指小活佛,接著說道:“他要打破那牢籠枷鎖,大師可知那枷鎖是誰加諸在他身上的?”
“你的意思是?“了悟法師微有些吃驚。
“那枷鎖,是郭智堯加諸在他身上的,郭智堯死了,枷鎖不破而解,但如今,大師你,卻是要在其身上,鎖上另外一重枷鎖,你說,他如何會領你的情?他不需要你的慈悲,是以,你的慈悲,就是假慈悲。”江楓似笑非笑的說道。
聞言,了悟法師呆了呆:“是這樣子嗎?那為何他說是我害死了郭智堯。”
“他騙你的,不這樣的話,你怎麼可能放棄帶著他皈依你佛?”江楓戲謔說道。
了悟法師沒有去介意江楓那一點點的不敬,喃喃自語道:“是這樣子嗎?”
“是不是這樣子,你大可直接問小活佛,”江楓說道。
“不用問了,就是這樣。”小活佛滿臉的悲憤。
他萬萬沒有想到,最了解他的那個人,竟然會是江楓。
他原本是一父母雙亡的孤兒,機緣巧合之下,被郭智堯帶入白馬寺,那時的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一頓飽飯,他卻不知,這種束縛加諸於他的身上,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看儘世上繁華,卻始終無法看淡那繁華,他的執念,一天深過一天,原以為,或許此生,都是沒辦法掙脫那層枷鎖,卻是沒想到,是江楓,為他打破了那層枷鎖。
郭智堯對他有養育之恩,其死,他固然心痛,但他更渴望那份天高任鳥飛的自由,是以,才無法接受了悟法師所謂的“好意”,哪怕這份拒絕,要以死為代價。
從一個牢籠掙脫而出,他渴望新生,這種渴望,沒有類似經曆的人,是注定無法理解的。
都說修佛修心,可修佛,何曾修的不是一種執念?
“善哉善哉,此番前來,卻是老僧錯了。”了悟法師那臉上,多了幾分蕭索之色。
“大師一片好心,何錯之有,不必介懷,要真說有錯,不過是好心沒有辦成一件好事罷了。”江楓勸慰道。
了悟法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若有所思的看向江楓,那目光太過炙熱,令得江楓頭皮微微發麻,心想這了悟法師該不會是勸說小活佛不成,便是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吧?
好在,很快,了悟法師就是轉移了視線,誦念道:“世上諸多繁華,如露如電,不過是那過眼雲煙爾,何必惦念,何必執著,總歸塵歸塵,土歸土,不如忘去,不如——忘去”
話音落,其身影,已經慢慢飄然遠去,一襲灰色僧衣,隨風擺動,轉瞬間,就是自江楓的眼前消失不見。
眾人目送小活佛離去,水白眉詢問道:“江楓,這個小活佛我們怎麼處理?”
“先把他帶回去,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問他。”江楓想了想說道。
他的話,這時自是不會有人反對,哪怕就算是江楓要放小活佛離開,眾人也都不會說什麼。
江楓殺郭老太爺,即便是多方算計的結果,但是,此事亦足以讓他們悚然動容,要知道郭老太爺可是天級高手,天級以下皆螻蟻,幾位老爺子全力出手,都不是郭老太爺的對手,其最終,卻是死在了江楓的手上。
換而言之,江楓已然是擁有了與天級高手一戰的實力。
這是何等恐怖之事,要知道,江楓的年紀,不過二十左右,這般年紀,就是擁有如此驚人的實力,其將來能夠達到一個什麼樣的高度?便是稍稍一想,就是讓人無力。
此等人物,自然是眾人要爭相拉攏的對象,即便他們此刻並無表現出來,但心中所想,卻是大同小異。
小活佛並未抵抗,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想要做些什麼,那也是回天乏力,乾脆束手就擒,一行人沒有多待,草草處理了一番三位老太爺和郭老太爺的屍體,離開了郭家。
水家。
大門口前,一道人影,在不停的踟躕徘徊,那是水清淺,水清淺臉上,布滿了濃濃的擔憂之色。
她坐著不安,站著也不安,唯有不停的走來走去,才能稍稍緩解一番心中的那份擔憂之情。
隻是,時間都過去了這麼久,江楓等人還沒有回來,讓水清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了,若不是江楓在離開前往郭家之前,說過讓她在水家等著的話,她這時早就前去郭家一探究竟了。
“清淺,你不要走來走去了,到我這裡來坐坐,陪我說說話吧。”紫菱輕聲說道。
紫菱坐下樹下的藤椅上,她伸出一隻手,遮擋住那透過樹葉斜射下來的細細碎碎的陽光,翹目遠望,卻始終不見有一道人影出現在視線之中。
紫菱知道水清淺是擔憂江楓等人的安危,她何曾不也是擔憂著呢?隻是,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在這等關鍵時候,卻是無法幫上江楓的忙。
“紫菱姐姐,你不用管我。”水清淺搖了搖頭,她又哪裡能坐的住?
紫菱苦笑,說道:“清淺,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這樣子,又能有什麼用呢,過來吧,陪我說說話,說不定江楓一會就回來了。”
“可是……”水清淺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紫菱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江楓他們都去了這麼長時間了,你說他們……”說到這裡,水清淺就是說不下去了。
“江楓說過,讓你在水家等他,你要相信他。”紫菱知道水清淺要說什麼,忙的說道。
“對,對,他說過,要我們等他的。”水清淺飛快點頭,忙不迭的說道,也不知道是說給紫菱聽,還是在自我催眠。
紫菱哭笑不得,從藤椅上起了身來,拉著水清淺的手,說道:“要對江楓有信心,他不會讓你失望的。”
“是啊,他不會讓我失望的,我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水清淺嘴角微微揚起,喃喃自語道。
江楓等人出現在水家的時候,水清淺第一眼就看到了江楓,繼而,她一聲歡喜的大叫,從椅子上起了身來,快速朝江楓跑去。
江楓都還沒反應過來,就是察覺到一道溫軟的身影,撞入了自己的懷抱中,軟香在懷,可是江楓卻是已經沒辦法細細去感受。
他臉色驟然發苦,張嘴一吐,噴出一大口血來,身影一晃之下,往後跌去。
江楓受傷極重,堅持到現在還沒倒下,完全是憑借一口血氣在支撐,可是,水清淺那麼一撞,卻是撞的江楓氣血倒逆,眼前發黑。
“江楓,江楓——”水清淺完全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情況,驚亂的大叫。
然後,江楓就是感覺到自己被人抬了起來,他很想對驚慌失措的水清淺說一聲自己沒事,奈何卻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眼前一黯,徹底失去了知覺!
江楓醒來,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
他這一次所受的傷,比之那一次與郭老交手更為嚴重慘烈,外傷加內傷,讓他險些隕落,這時雖已醒來,那種渾身仿佛被徹底撕裂的痛,還是讓江楓,禁不住輕輕吸了一口冷氣。
然後,江楓緩緩睜開了眼睛,其眼皮,亦如灌鉛一般的沉重,眼睛睜開,一道亮光,透過那拉起的窗簾,映入江楓的眼中。
光線微弱,對江楓而言,卻是有點刺眼,江楓輕輕歎息,緩緩閉上眼睛,靜心凝神,檢查起身體的情況來。
一如江楓所料的那般,他能夠再一次睜開眼睛,天印功不可沒,鎮靈印生死印以及那才得到時間不長的開山印,浮於其丹田處,幾道顏色截然不同的光芒,交織縈繞,溫和的修複著其身體的創傷。
隻不過,江楓傷的實在是太重了,即便是有天印這等逆天的存在,其傷勢,也不可能短期內就徹底複原。
但是擁有這樣三枚天印,毋庸置疑是讓江楓多了一道保命符,可以說,那張黑紙,以及自古武遺跡中所悟來的那一劍,並非是江楓最大的依仗。
他最大的依仗,是這三枚天印,隻不過這個秘密,他是不可能對外人說起就是了。
默念一口氣,江楓運轉體內氣息,調動三枚天印,嘗試抹去那反噬入體的劍氣。
劍氣反噬,傷了他的根本,若不能及時抹去,很有可能會留下相當恐怖的後遺症,而那,絕不是江楓所想看到的。
這一過程,注定是痛苦無比的,即便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所能調動的能量有限,但依舊是甫一和那反噬入體的劍氣融合,就是使得其身體,如萬箭穿心般的刺痛。饒是江楓意誌堅毅如鐵,都是忍不住發出吼聲。
江楓臉色一片赤紅,冷汗如漿,額頭上,青筋畢露,那樣的痛,甚至讓他麵部表情,猙獰而扭曲,幾近要痛的昏死過去。
“給我鎮壓了。”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吼,江楓全力調動著天印。
但很快,江楓就是張嘴一吐,噴出一口血來,他雙眸赤紅,仿佛亦是有血要流下來一般。
“不行,我現在的身體還是太虛弱了,所能調動的能量有限,強行為之,反而會傷上加傷。”江楓輕聲自語。
江楓慢慢散去體內的氣息,如此過了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他蹙了蹙眉,思索的同時,又是略有些不解。
“天印是何等玄奧神奇,可是一時間,竟是無法奈何那入體的劍氣,這是怎麼回事?”江楓輕聲自語,微有些不解。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即便是上一次瀕危垂死,亦都是依靠著天印,死裡逃生,可是這一次,竟然是讓江楓,生出一股無力之感。
不過很快,江楓就沒辦法思索下去了,他聽到那門外邊,有啜泣聲傳來,哭泣之人死死壓製著,啜泣聲極為輕微,不細心去聽,根本就聽不到。
“是誰在哭?是水清淺嗎?”江楓低聲說道。
從那苦聲中,江楓聽出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責,是那麼的悲痛,一時間,讓他的心,微微的有點亂。
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話,叫那門外哭泣的人進來,這時才發覺嗓子乾啞的厲害,根本說不出話來。
一聲苦笑,江楓強行撐起受傷的身體,想要走到門口處去看看,可是才剛一動,江楓就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般情況,和當初剛剛來到地球的情形,何其相似。”江楓有些怔忪。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那門,卻是被從外邊推開了,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從外邊跑了進來。
“江楓,你沒事吧。”跑進來的人影第一時間驚呼道,不是水清淺還能是誰。
水清淺雙眼紅腫,眼角淚跡未乾,可她卻是絲毫不管,緊張無比的盯著江楓去看,想要伸手扶一下江楓,可那手才伸出去,就又是如觸電一般的忙不迭的縮回去,仿佛江楓的身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江楓知道,水清淺那一撞,把自己撞的吐血昏迷,其心理肯定是留下了陰影,這時便是連碰他一下都不敢了。
江楓有些想笑,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因為他看的出來,在他昏迷的時間段內,水清淺肯定是一直生活在無儘的後悔和自責之中。
其麵容憔悴,臉頰凹陷,消瘦了不知多少,雖多了幾分楚楚可憐之色,但依舊是叫江楓看的微感心疼。
“江楓,你怎麼不說話啊。”水清淺焦急不已,眼角淚水,簌簌滑落。
江楓輕輕搖頭,示意水清淺自己沒事,讓她不要擔心,水清淺心亂如麻,哪裡能理解他的意思,著急的快要跳腳。
江楓哭笑不得,還是搖頭,水清淺這時才看到江楓搖頭的動作,她眼中一亮,說道:“江楓,你是要告訴我你沒事對嗎?”
江楓點頭,小小鬆了口氣,這女人總算不算太笨。
“是真的沒事嗎?”水清淺的眼神更亮了。
江楓隻得再度點頭,水清淺這才稍稍安心,伸出手來,要抱一下江楓,不過那手,這一次,還是很快就觸電般縮了回去。
“江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傷。要是我一早就知道的話,我肯定不會,不會……那樣子的。”水清淺自愧不已的說道,說著說著,深深的垂下了腦袋。
江楓歎息,因為關心,所以則亂,水清淺明知道他的傷勢與她無關,卻還是認為是她的原因,才導致他變成如今的模樣,這何其之傻?又或者說,一個男人,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女人的青睞,是何其之幸?
江楓勉強伸出一隻手,輕輕擦掉水清淺眼角的淚痕,水清淺嬌軀輕輕一顫,然後雙手,死死的捂住了江楓的手掌。
紫菱從外邊走過來的時候,在門口處,看到這一幕,她眼眸微垂,悄無聲息的,又是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