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龍殿無人坐鎮,幽冥之氣漸次散去,“偽庭”諸殿如沙上之塔,土崩瓦解,卷入時空深處不知所蹤。追隨趙壺降臨下界的金仙命運多舛,死的死,逃的逃,回是回不去了,天地雖大,彼輩卻陷入無路可投的絕望,生怕被申元邛追上,吃剝得一乾二淨。他們大多抱團取暖,有些留在了夏土,有些去往海外,剩下的信不過旁人,各自散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拿“偽庭”同儕獻上投名狀,大滌子內心並沒有太過糾結,況且極天之行需要人手,供人驅使,怎麼都好過被申元邛吃乾抹淨。趙壺已亡,天地相磨,眾人和光同塵,體內幽冥之氣不斷散失,感應越來越微弱,大滌子在夏土兜兜轉轉,終於在齊明山中找到一夥妖修,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以狼妖魯陽生為首,共四位金仙,收斂氣機,靠吃人度日。
齊明山原是“夏關寨”的地盤,人丁頗為興旺,山民不祭神鬼,數百年來隻供奉“一氣宗”,以山腰“鎮北廟”為界,修道士與凡夫俗子各安其處,雖然談不上其樂融融,至少井水不犯河水,遇事也能有個商量。妖修的到來毀了一切,“一氣宗”的修士如土雞瓦狗,很快被他們吃得乾乾淨淨,接下來輪到凡人遭殃,齊明山隻進不出,處處鬼打牆,逃都沒處逃,隻能膽戰心驚等著禍事臨頭。
妖物吃人直如人吃豬羊,天經地義,不過既為金仙,脫胎換骨,對血食的渴求不那麼強烈,大滌子也已經很久沒吃人了。他能理解魯陽生等為何如此暴戾,他們在害怕,害怕申元邛找上門來,將他們一一打殺,吸食一空,唯有重拾起吃人的本能,醉生夢死,才能暫時忘卻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大滌子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希望,魯陽生等圍繞在他身旁,聽他講述申元邛與迦闌的打算,麵麵相覷,極天之行固然是拿性命去冒險,但不走這條路,還有旁的選擇嗎?
妖修一脈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大滌子沒有隱瞞,他受製於人,不得不行此下策,如有人不願意,就隻能擒下充當“投名狀”,交給申元邛處置。落到那煞星手裡會是什麼後果,明眼人都看得清,魂飛魄散,屍身被吸成一具軟噠噠的空皮囊,想想就讓人色變。魯陽生等很快達成一致,願意追隨大滌子,老老實實聽其驅使,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大滌子又問起其餘金仙的下落,魯陽生倒是心中一動,他在“偽庭”有一位好友,名為“河源道人”,魯陽生曾力邀他同行,彼此也可有個幫襯,但河源道人見他身邊隻剩妖修,婉言謝絕,獨自一人上路,臨彆前聽他嘀咕了一句,不如去往西域荒漠,借風沙掩飾形跡。他猶豫片刻,將好友給賣了,大滌子卻也知曉河源道人,此子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實則頗有幾分道行,與人為善,妖修佛修都說得上話,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金仙收斂氣機的手段各具其妙,與其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不如去往西域走一遭,大滌子當機立斷,喚上魯陽生等踏上西行之路,順便尋找金仙的下落,有棗沒棗打三竿,能撞到幾個是幾個。泥丸宮中的陣陣刺痛令他不敢怠慢,大滌子早已打定了主意,萬一遇見“偽庭”同儕,先好言相勸,若對方執拗不理,就下狠手將其降服,禁錮修為種下劇毒,逼他不敢起貳心,萬一收不住手打殺了,將屍身收入儲物袋,日後呈上申元邛,也算是有個交代。
大滌子奉命大肆搜尋金仙的同時,申元邛也沒有閒著,幽冥之氣散落天地間,隨著氣意混同如一,他對彼輩的感應也漸次淡去,“食餌術”第六層洗煉精魂元炁,如一個無底洞,需要填入海量資糧,眼下當務之急,是搶在感應徹底消失前,將墜入凡塵的金仙一個個揪出來,抽魂魄,吸精元,吃到肚裡才是自己的。
申元邛執拿黃泉道法,對幽冥之氣心生厭惡,比起大滌子要敏銳得多,他順藤摸瓜,找到“偽庭”金仙藏身之地,潛入其間痛下殺手,憑借強橫的神念,以寡敵眾,陰神陽神二劍此起彼落,遊走如龍蛇,將彼輩一網打儘。金仙的神魂精元都是大補之物,多多益善,申元邛四處搜捕,隨著道行一日日加深,不知不覺間斬殺金仙遊刃有餘,手段也越發舉重若輕。
黃泉道法秉持“天地不仁,萬物芻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十六字根本,申元邛心性為道法侵染,這些年潛移默化,行事越發肆無忌憚,而與“偽庭”金仙前後兩戰,徹底將他推向了道法一邊,當年那個申無疆的長子,七分商賈的市儈,三分書生的清高,當年那個碧霞子的良人,十世夫妻,相濡以沫,都已經蕩然無存,待到“食餌術”第六層臻於大成,他即是道法,道法即是他。
申元邛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即便意識到,他也不會太在意。仿佛有一條鞭子抽打著後背,他孤身一人,沐雨櫛風,馬不停蹄斬殺金仙,終於在七載後湊足了資糧,一舉練成“食餌術”第六層。神魂凝實,元炁充盈,感覺天地儘在掌握,剩下要做的就是反複打磨,以求爐火純青。
在外遊蕩得太久,有點想醇酒,想婦人了,申元邛忽然歸心似箭,扭頭踏上歸程,渡海回到夏土。他先找個街衢輻輳的大城鎮,挑最好的酒樓敞懷痛飲,刹一刹口腹之欲,一壇壇上好的美酒,如水一般傾入腹中,卻無法勾起絲毫醉意,這是洗煉神魂的代價,凡間的美酒淡如白水,嘗不出滋味。申元邛意興闌珊,又提箸試了試諸色佳肴,後廚庖人精心烹製,在他看來卻平平無奇,甚至味同嚼蠟。果不其然,這個世界能打動他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當他離開時,世間種種仿佛褪去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