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負屭,螭吻,同源異種,開枝散葉,血脈遍及天域。大滌子本相乃是一條得道的螭龍,繼承第九子螭吻一縷血脈,被譽為天庭妖修第一,除了六道神通外,妖身千錘百煉,堪比最厲害的法寶,危急時團身銜尾,弱點藏於內,鱗甲倒豎如利刃,橫衝直撞,無堅不摧,聞善與覺犁先後死在他手下,如今又輪到了圓象。
圓象百忙之中往前一撲,打了個踉蹌,肉球急速旋轉擦過後腦,連皮帶肉刮下一層又一層,露出白森森的頭骨,他眼前發黑,昏昏沉沉,腿腳像踩在棉花堆裡,不由自主往下墜落。“東皇鐘”磨得他骨軟筋酥,這還罷了,最致命的是幽冥之氣刺入體內,五內俱焚,“金剛不壞之身”已護不周全,生死懸於一線。
血腥的滋味是如此甘美,大滌子狂性大發,高高彈起十餘丈,朝圓象呼嘯撲下,這一擊若是砸個正著,凶多吉少,難逃一死。勁風壓頂,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圓象一口氣無以為繼,頓時昏死過去,身軀像斷了線的鷂子,從半空栽落山頭,騰起一團團翻滾的塵埃。大滌子猝不及防砸了個空,收不住去勢,一頭撞入山腹,鑿穿土石深埋地底,直撞得夏土動蕩,山呼海嘯。
申元邛窺得空當,暗施偷襲,一劍斬入伊龍子識海,撲滅神魂,緊接著抬掌將其屍身攝入手中,大口大口吸食精元,轉眼便剩下一具軟噠噠的空皮囊。偽庭金仙見他如此凶悍,眼皮一個勁地跳不停,不知是誰率先挪動腳步,餘輩有樣學樣,轉眼便散去大半,隻剩下一些死硬中堅,仍硬撐著不退,卻也隻是遠遠觀望,不敢上前廝殺。
地動山搖,大滌子飛出山腹,最糟糕的噩夢成為了現實,他擔心申元邛與迦闌前後夾擊天帝,功虧一簣,顧不得確認圓象的生死,奮不顧身撲向申元邛。鬥大的肉球呼嘯而至,鱗甲閃動寒光,渾身是刺無從下手,申元邛提起陽神劍迎頭斬落,直震得胳膊發麻,竟不能傷其分毫。大滌子心中大喜,左旋右轉,滾滾壓上前,不想對方又一劍斬來,劍鋒才及鱗甲,體內幽冥之氣便如同煮沸的粥,全然失控,他暗覺不妙,鱗甲破碎,陽神劍已斬破肉身,卡在了白骨中。
螭龍妖身堅不可摧,大滌子又以幽冥之氣反複洗煉,脫胎換骨,直追佛修一脈“金剛不壞之身”,但他畢竟隻為幽冥道法侵染,修持尚淺,申元邛這一劍推動黃泉道法,頓時激得幽冥之氣反噬肉身,將他斬入萬丈深淵。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大滌子這才知曉“道爭”的殘酷,不顧一切往後退去,數點精血滴落陽神劍上,叮當有聲,滋滋作響。
大滌子修持百年,才能凝出一滴精血,色作淡金,重如鉛丹,血中蘊含劇毒,侵蝕法寶響應如神,然而大毒亦大補,以精血為主藥煉製“螭龍丹”,藥力暴烈,可抵金仙百年道行,破境之時吞服一顆,能提高三成勝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滌子雖然位列右相,卻也不敢疏忽大意,他舍了十滴精血煉成“螭龍丹”,以賀壽為名獻與天帝,其中三顆輾轉落入申元邛之手,反資敵以一臂之力。
陽神劍靈性已失,劍身為精血侵蝕,光澤暗淡,申元邛不覺皺起眉頭,振腕一抖,將精血儘數甩落。此物雖是“螭龍丹”的主藥,未經君臣佐使相合,他也不願貿然留用,有現成的金仙予取予奪,沒必要在意這點邊角料。他推動道法遊走於陽神劍,蝕損處騰起一絲絲血氣,不留後患,不過要將此劍修複如初,卻須開爐重煉,非一朝一夕之功。
大滌子心灰意懶,已失去了再戰的勇氣,他散去神通,舒展開螭龍身軀,隻覺筋骨欲裂,心跳如擂鼓,短短片時衰老了許多,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趙壺看在眼裡,暗暗歎息,此番殺入下界,雖然滅了圓象、聞善、覺犁三僧,己方損失亦不小,連伊龍子都葬送在申元邛劍下,繼續糾纏下去有損無補,須得儘快決斷。
趙壺閉關推衍幽冥道法,丹田內累積四枚符印,一枚符印一道神通,之前用去“破虛妄”和“溯源歸一”,俱無功而返,此番主動出擊,原本打算以“永鎮幽冥”拿下申元邛,卻不料迦闌率先迎上前,擺出一副拚死一戰的架勢,由不得他分心,那一道針對申元邛而準備的神通,也收回丹田,遲遲沒有施出。
可惜了!趙壺舉目望向迦闌,抬起右手,食指輕輕點出,丹田內一枚符印煙消雲散,幽冥之氣憑空而聚,化虛為實,一座百丈高的大山緩緩鎮下。趙壺順勢抽身而退,迦闌身前壓力為之一空,頓覺有異,忙抬頭望去,心中打了個咯噔,身形甫動,周遭虛空即化為實質,將他牢牢禁錮,一時竟不得脫身。
迦闌大喝一聲,催動“金剛不壞之身”,使出渾身氣力一掙,虛空片片破碎,卻隻挪動半尺,便又陷入紋絲不動的窘境。幽冥大山越壓越低,距離頭頂不足數尺,他隻得奮力抬起雙臂,將山底穩穩托住。佛光忽明忽暗,迦闌竟沒有被壓垮,然而預料之中的萬鈞重壓沒有出現,岩石無聲無息向內凹陷,如同張開一張大嘴,將他徹底吞沒,“永鎮幽冥”並非要將對手壓成肉餅,而是“鎮”於山腹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幽冥之氣縱橫決蕩,如鎖鏈般緊緊縛住迦闌,探出無數針錐,朝他要害鑽去,尋找“金剛不壞之身”的薄弱之處。迦闌肚子裡無奈苦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如今身陷縲絏,遁往極天成為一句笑話,隻能苦苦支撐下去,等待申元邛的援手。命運掌握在彆人手裡,這是他第一次嘗到無能為力的滋味,趙壺不愧是偽庭第一人,之前一直容忍他,坐視佛修一脈崛起,當是另有考慮,並非完全出於忌憚的緣故。
大局已定,迦闌再怎麼掙紮,也逃不脫這道“永鎮幽冥”的神通,趙壺將目光投向申元邛,這一戰終於迎來了最後的王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