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邛與碧霞子在胡府前後逗留數十日,二度合藥,駕輕就熟,留下的藥丸足夠胡魁鬥吃上一年半載。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胡魁鬥奉上了一冊珍藏已久的《海妖圖誌》,雖然是數百年前的舊物,出自修士之手,不乏道聽途說,但海妖一旦築起巢穴,輕易不會挪地,按圖索驥,不會儘數落空。
海妖巢穴分布甚遠,每每相隔數千裡之遙,海闊天空,殊難尋找,似食鯨鰻與牙獅象這般毗鄰海岸,相距又如此之近,可以說絕無僅有。一客不煩二主,申元邛向胡魁鬥借了一艘海船,連同夥長、舵工、繚手、鬥手、碇手等,一並委托他預備。胡魁鬥親自過問,杜管家不敢怠慢,調來一艘九成新的海船,船員俱為久經風浪的老手,夥頭杜林是杜管家的內侄,從小在碼頭長大,沉默寡言,精壯能乾,甚得胡魁鬥信任。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申元邛留月牙兒看護城南彆院,攜碧霞子登上海船,啟程尋覓海妖巢穴。清淨子得知消息,也趕來湊熱鬨,他向城主郝羅告了個長假,主動表示願附驥尾,賺些煉丹的藥材,實則隻是想找個安穩處煉化藥力。還有什麼地方比汪洋中的一條船更偏僻了!
杜夥頭得了關照,將後艙劃為禁地,隻供糜氏夫婦和清淨子靜修,走過路過輕手輕腳,生怕打擾了他們。船員們被蒙在鼓裡,隻知道這次是為仙師效力,一個個安分守己,戰戰兢兢,全不像平日裡喧嘩彪悍。
清淨子獨自占了一間艙房,運轉師門秘術,如牛羊反芻,全力以赴煉化金丹藥力,自覺道行水漲船高,每時每刻都有進益。他這廂閉關修持,兩耳不聞窗外事,艙門緊閉不開,申元邛與碧霞子卻沒有閒下來,《海妖圖誌》是數百年前的舊物,語焉不詳,淵海浩瀚無垠,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大海裡撈針,每每撲個空。
杜林此番率眾入海,隻道是尋找珊瑚、珍珠、玳瑁、硨磲、螺化玉之類的珍寶,仙師指縫裡隨便漏點,就足夠他們賺得盆滿缽滿,故不辭勞務,在風浪中輾轉奔波,不知不覺過了數月,依然一無所獲。舵工是個精細人,隱約察覺有些不對勁,這一日他私下裡找到杜林,按照既定的航向,前方便是凶名遠播的“海蛇島”,海船雖大,給那群凶物塞牙縫都不夠。
杜林悚然醒悟,“海蛇島”下棲息著無數粗如海碗的海蛇,遠近商船避之唯恐不及,一旦被那些凶物發覺,難逃滅頂之災。他得了舵工提醒,如坐針氈,硬著頭皮去見申元邛,將自己的擔心原原本本道來,懇請仙師見諒。
申元邛沉吟片刻,也不為難他,命其靠近“海蛇島”後,無須登岸,在左近等候即可。杜林鬆了口氣,像糜氏夫婦這般好說話的仙師,打著燈籠也難尋,他滿口答允下來,退回到前艙,喚來舵工商議一番,稍稍偏轉航向。又行駛一日一夜,鬥手遠遠望見“海蛇島”,吆喝了幾聲,杜林命繚手降落風帆,碇手投下鐵錨。
鐵鏈“哐啷哐啷”放到儘頭,鐵錨仍懸在海中,未能沉底,此處海水極深,碇手嘀咕了一句,眾人一起發力,仍將鐵錨收起。申元邛與碧霞子出得後艙,踏上船頭,極目眺望片刻,命杜林放下小船,二人躍入船中,也不見扳梢劃槳,便乘風破浪馳向“海蛇島”。
據《海妖圖誌》記載,“海蛇島”下有一中空的洞窟,漲潮時灌滿海水,退潮時是露出潮濕的礁石,洞內為海蛇所盤踞,其中孕育了三條妖王,俱有千載道行,守護島上一棵青蘿仙藤,寸步不離,留待有緣人。言之鑿鑿,申元邛猜想並非全然空穴來風,至少三條海蛇妖王有跡可循,至於傳說中的青蘿仙藤,他倒沒什麼覬覦之心。
碧霞子掌中緊握“渡世簡”,師尊藏身其中,隨他們遠渡重洋,好不容易才找到海妖巢穴,能否飽餐一頓,就看此一舉了。小船在波濤中穿梭如箭,無移時工夫,“海蛇島”便近在眼前,申元邛並未刻意掩飾行蹤,早就驚動了棲息於彼的海蛇,水下暗流湧動,一條條黑影從遠處奔襲而至,蕩起滔天巨浪,眼看就要將小船掀個底朝天。
碧霞子捏了個法訣,海水動蕩不寧,“嘩啦”一聲巨響,將七八條海蛇高高拋入空中,條紋如環,色澤斑斕,一看就是劇毒之物。“渡世簡”頻頻跳動,似有些迫不及待,碧霞子鬆開五指,竹簡倏地飛出,一陣陰風卷過,海蛇頓時化為灰燼,九天玄女現出身形,乾瘦佝僂一老婦,探出手去接住“渡世簡”,顫巍巍插入發髻之中。
小船筆直馳向“海蛇島”,憤怒的海蛇蜂擁而至,不待碧霞子出手,九天玄女俯身迎上前,海水豁然中開,海蛇一一浮起,扭曲翻滾,下一刻化為齏粉。九天玄女一氣吞噬十餘條劇毒的海蛇,精神大振,施展神通翻動海水,將一條條潛藏水底的海蛇拋到空中,放開手腳大肆屠戮。
這是碧霞子第一遭看到師尊捕獵,俯身一吸,陰風將獵物千刀萬剮,殘渣化為一蓬蓬飛灰,被海浪卷去。她稍稍鬆了口氣,郎君說玄女已淪為異物,殘暴嗜血,她一直擔心師尊化身妖魔,茹毛飲血,如今看來殘忍歸殘忍,卻不失優雅。
大難臨頭,海蛇不再上前送死,扭頭鑽入巢穴中藏身,片刻後,“海蛇島”近在眼前,怪石嶙峋,驚濤駭浪,不時響起一連串隆隆巨響,那是海潮撞入洞窟深處發出的動靜。申元邛與碧霞子登上黝黑潮濕的礁石,隨手拖起小船,卡在岩石縫隙中,以免被海水卷走。
二人並肩而立,舉目眺望,隻見“海蛇島”鬱鬱蔥蔥,叢林密布,遠處一方高崖拔地而起,如利劍直插蒼穹,氣勢非凡。正觀望之際,九天玄女忽然發生一聲嘶吼,張牙舞爪作勢欲撲,又有些忌憚,碧霞子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一個妖嬈女子立於波濤間,眉粗嘴闊,身材凹凸有致,手中托一盞破舊的油燈,周身妖氣纏繞,一看就知絕非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