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掃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精神還算好,像受了驚嚇,不像受了重傷。赤梟王寬慰了幾句,問起半山寺的變故,奚掃彗頭搖得像撥浪鼓,嘀咕了句:“羅睺王一腳踢在鐵板上,吃了大虧……”赤梟王聞言先是心中一凜,旋即回過神來,謹慎果然有謹慎的好處,羅睺王十有八九替他蹚了回路。
原來奚掃彗遵從赤梟王的叮囑,潛形匿跡,躲藏在密林中遠遠觀望,窺探半山寺的虛實。半山寺寺如其名,坐落於原神山半山腰一座山崖上,上不巴天,下臨深淵,地勢極其峻峭,奚掃彗目力了得,居高臨下看了個清楚,寺中隻有瘦木和狄陵二人灑掃走動,原神山的魔物在寺外搭了幾個茅棚容身,枝頭掛滿了過冬的肉乾。
想到這些肉乾生前都是赤梟王麾下的兵將,奚掃彗心中有點膈應。
半山寺平靜如常,瘦木主內,狄陵主外,二人各司其職,將寺廟打理得井井有條。魔物得了十足的好處,都十分賣力,在伯鵠指派下修寺築牆,乾得不亦樂乎。在奚掃彗的印象裡,這些土生土長的魔物一向懶散,遊蕩在山中,但求一個飽暖,彼此即便有了矛盾,揮動老拳互毆一番,也“點到為止”,不至殘殺同伴掠奪血氣。換言之,彼輩性情溫和,不思進取,而血氣的要旨在於侵略如火,像他們這樣活著,也跟死了沒什麼差彆。
隻是沒想到,一旦外敵入侵,他們緊緊抱團,會爆發出這麼強大的戰力,連赤梟王麾下的兵將都乾招惹!
奚掃彗觀望許久,正琢磨著下一步該如何行事,一支偏師出現在視野儘頭,翻山越嶺直撲半山寺,細細分辨,正是羅睺王麾下的將領秦東初。
秦東初籍籍無名之時,昔日曾被困壺山中,一夜屠儘麾下老弱病殘,收儘血氣,飽餐屍骸,引了數百精銳趁夜突圍,直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硬生生逃出生天,從此一戰成就赫赫凶名,再無人敢小覷他。
羅睺王派他殺入原神山,也算是知人善用,奚掃彗精神為之一振,收斂氣息,靜觀其變。秦東初帶來的全是久經沙場的精銳,身強力壯,疾如風火,竟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向半山寺,待到那些修築寺牆的魔物有所警覺,前鋒兵馬已近在咫尺。
彼輩亂成一鍋粥,四散躲避,嗷嗷大叫,伯鵠心中雖慌亂,尚有幾分清醒,喝令他們依牆自保,切勿輕舉妄動。狄陵持一根木棍從山門殺出,雖千萬人吾往矣,孤身迎向來敵,殺入重圍。奚掃彗窺得真切,狄陵果然與羅睺王分道揚鑣,下手極重,一氣擊斃十餘精兵,無人能擋。秦東初喝令麾下兵將散開,親自上前與之纏鬥,一條大槍如神龍擺尾,釋出渾身解數,非但奈何不了對方,反而漸漸落在下風。
狄陵拜在契染座下,潛心修持,將體內血氣一點一滴轉化為涅槃之力,看似吃力不討好,實則有日積月累,破繭化蝶的妙用。秦東初乃是領兵衝殺在前線的將領,縱橫捭闔,出生入死,向來看不起狄陵這種看守血池的縮頭劣貨,此番對陣,隻道是手到擒來,卻不想竟被對方摁著打,眾目睽睽之下,老臉實在過不去,當下咬緊牙關,鼓蕩血氣,手中長槍舞出一團黑影,點點戳戳,恨不能將對方紮成馬蜂窩。
槍是鐵槍,棍是木棍,鐵硬木脆,交擊多時不堪重負,狄陵手中木棍不堪重負,竟一折為二。秦東初趁機步步緊逼,狄陵雙手各持一根斷棍,且戰且退,身後兵將見有機可趁,按捺不住衝動,暗戳戳施以冷箭。狄陵左手持棍架住鐵槍,右手往後一探一撥,腦後長眼,有如神助,將一精兵高高挑起,手舞足蹈,淩空砸向秦東初。
奚掃彗暗暗喝彩,這一手分心兩用,妙不可言,換做是他也未能使得出來。
秦東初心狠手辣,哪裡管他的死活,毫不猶豫收回鐵槍,使一招“毒龍鑽”,洞穿那精兵身軀,直刺狄陵胸腹要害。狄陵弄巧成拙,視線受阻,待到槍尖突出血肉,近在咫尺,才勉強偏轉身,起兩根斷棍招架。
千鈞一發之際,架是勉強架住了,卻不防身後被人重重打了一錘,接著是一棒,再後來是一刀,狄陵雙臂一振將鐵槍蕩開,著地一滾,兩根斷棍旋風般殺入敵群,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秦東初暗暗咒罵,甩掉槍尖的死屍,銜尾追殺,絲毫不顧及麾下兵將的性命,大開殺戒。
眾人見勢頭不妙,一呼而散,狄陵沒練過地趟刀之類的法門,滾了幾下左腳纏住右腳,被秦東初截下,再度上手纏鬥。
血氣魔物原是野獸點化,一開始單憑爪牙撕咬,打鬥多了,琢磨出些門道,漸漸知道兵器的威猛,去蕪存菁,百煉成鋼,多少有了些路數。秦東初這一條鐵槍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來來回回就那幾下,勝在勢大力沉,狄陵斷了棍,使不出力,一時間僵持不下。
秦東初見倉促間奈何不了對方,一聲令下,麾下兵將棄了狄陵,往半山寺殺去,距離山門尚有丈許遠,卻聽得梵音冉冉不絕,一個大漢赤手空拳踏將出來,扯動天地偉力,如夯土一般當頭砸下,一聲巨響,將突前的精兵強將儘數砸成肉泥,無一幸免。
奚掃彗大吃一驚,眼珠都快掉了出來,這等不講理的雷霆手段,誰人能抵?誰人能擋?半山寺中還有這等高人,怎地藏得如此嚴實,之前從未露相?同樣吃驚的還有狄陵,他隻知半山寺中有師徒三人,什麼時候多出這麼個煞星來?好在他止步於山門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是友非敵,暫且不用擔心。
秦東初心知大勢已去,自忖不是對手,拚儘全力逼退狄陵,扭頭就走。狄陵怒喝一聲,雙臂暴長,兩根斷棍脫手飛出,如硬鞭一般打在他背上,秦東初拚著硬挨兩記,頭也不回鑽入叢林,逃出生天。麾下兵將麵麵相覷,齊齊發一聲喊,四散逃生。
狄陵也不追殺,回頭與那大漢見禮,客客氣氣問起姓名來曆,那大漢笑而不答,隻是將目光投向山崖之上。奚掃彗心驚膽戰,顧不得掩藏行跡,扭頭就跑,慌不擇路之下,栽進溝裡跌了個鼻青臉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