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染微微鬆開五指,藍容與聲嘶力竭,深深吸一口氣,麵容猙獰扭曲,涕淚直流。一口氣堪堪續命,還沒顧得上吸上第二口,五指再度勒緊,藍容與幾近於絕望,自得道以來,她從未如此狼狽,仿佛孱弱的幼兔落入鷹爪,身心戰栗,無力反抗。
正當命懸一線之際,深淵的天空驟然黯淡,白日星現,紫微星悄然浮現,重元君從後逼近,接引星力,凝成一支長矛,振臂擲出,甫一離手,便擊中契染後背。紫微光矛無堅不摧,星力一擊粉身碎骨,魂魄灰飛煙滅,一道星光衝天而起,光華流轉,撐開一個“十”字,然而令重元君意外的是,對方單手提起藍容與,仍憑星力加諸於身,竟毫發無損。
虛空蕩漾,水聲潺潺,瑤池天水化作鎖鏈破空飛出,將契染緊緊纏繞,一頭紮入冰川,將其禁鎖於原地,重元君全力接引星力,舉袖一拂,十餘支紫微光矛從天而降,縱橫交錯,將對方一一洞穿。藍容與失去支撐,身軀一軟撲倒在地,契染的身影憑空消失,天水禁鎖,光矛洞穿,竟隻是一具虛影,重元君心中大警,心念落處,星光播撒方圓百丈之地,眸光驀地投向一處。
契染舉步跨入現世,伸手拂開星光,如同抹去一層灰塵,輕笑道:“帝子棄三界故地,轉投深淵尋求機緣,似乎未能得償所願。”
重元君眸中星光蕩漾,似有無數星辰明滅,他靜靜注視契染,暗暗使了個神通,對方身影迅速淡去,氣息桀驁不馴,似曾相識,他心中不覺一顫,恍然大悟。西華元君從帝子身後閃出,成掎角之勢,麵沉如水,抬手將藍容與扶起,屈指輕彈,一滴天水沒入她體內,略轉數圈,察覺她並無性命之虞,稍稍放下心來。
紫微星垂落頭頂,重元君長歎一聲,澀然道:“世間已無帝子,閣下執拿彌羅鎮神璽,入主靈霄寶殿,登臨帝位,兀自不肯放過吾等嗎?”
西華元君聞言心中一凜,心念微轉,頓時明白過來,眼前之人並非深淵主宰,而是那以下犯上,奪取帝位,放逐帝子的五明宮主魏十七。帝子何等高傲,竟被逼得退無可退,心灰意懶,是可忍孰不可忍,她雙眉緊蹙,氣息為之一變,毫不猶豫將瑤池天水儘數收入體內,醞釀一宗毀天滅地的大神通。
至妙之氣化生,先天陰氣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不惜舍棄現世之身,傾力施為,連重元君都為之動容。氣機彌漫天地,契染目不旁視,抬手朝她按落,半空梵音冉冉,西華元君隻覺靈機為之一滯,恍惚間落於一片佛國廢墟中,菩提古樹鎮於東南,娑羅雙樹鎮於西北,佛光一轉,已將二人雙雙挪去。
冰川之上,隻剩帝子重元君,為之唏噓不已,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佛法當興,道法當滅,他原以為西天靈山如來佛祖是平生大敵,沒想到“佛法當興”四字,竟應於眼前之人!
佛國籠罩之下,星光千瘡百孔,紫微星悄然隱沒,重元君搖了搖頭,澀然道:“魏天帝費儘心思找上門來,不知有何見教?”
在西華元君眼中,他隻是犯上作亂的五明宮主,終有一日會眾叛親離,然而重元君卻不這麼看,既然魏十七執拿彌羅鎮神璽,坐穩天帝之位,天機就此傾覆,三界之地已沒有他立足之地,遠赴深淵即是避禍,也是表明態度,至於“卷土重來”,他其實並不抱什麼希望。
契染淡淡道:“帝子無須多慮,此番巧遇,雖在意料之外,追本溯源,殊途而同歸。”
重元君隱隱猜到幾分,道:“願聞其詳。”
打開天窗說亮話,契染徑直道:“魔主波旬從深淵得大機緣,才有今時的成就,然則事後追索,不知其所以然,帝子乃親曆之人,可知機緣從何而來?”
重元君略加思索,心知魔主波旬業已臣服在他腳下,袒露身心,毫無秘密可言,對方不提靈山佛陀,想必大雷音寺尚未放棄抵抗,不過在鎮道之寶的傾軋下,如來亦撐不了太久,三界終將歸於一元。他微一躊躇,歎息道:“魏天帝當知三界與深淵為界壁所隔,互不交通,當年不知何故,天降異兆,界壁破開一隙,我等潛入深淵遊曆多年,忽聆妙諦,喜不自勝,尋至北方苦寒之地,於極北冰川之下得了大機緣,此乃佛陀之所以為佛陀,魔主之所以為魔主的由來。”
契染道:“帝子又得了什麼?”
重元君淡淡一笑,道:“臨淵止步,過其門而不入,我一毫未取,故此還記得這段舊事,佛陀與魔主歸去後諱莫如深,絕口不提深淵之行,非不願,實不能。”
契染道:“機緣難得,帝子為何一毫未取?”
重元君道:“當年我修煉命星秘術,業已鑄就紫微星軀,這冰川之下的氣息令人不喜,遊曆深淵所得已遠遠超出預期,再妄取機緣,沾染因果,隻怕難以脫身,故此棄之而去。”
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帝子可曾後悔?”
重元君微微搖首道:“有因必有果,從深淵回轉三界之地,得以收靈機,立天庭,鎮星域,與靈山欲界鼎足而三,焉知不是拜當日所賜?”
契染明白他的意思,“氣息令人不喜”,乃是道法排斥血氣所致,血氣法則乃深淵根本法則,重元君修持星力,不敢輕易染指,固然避開血氣侵奪,卻也因此錯失了涅槃法則。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他目視重元君,道:“帝子此番故地重遊,可是要重拾當年放過的機緣?”
重元君坦然道:“帝位不保,天庭既失,三界是回不去了,深淵已非複曩時,命星秘術不足恃,也隻能賭上一把了。隻可惜兜兜轉轉,尋尋覓覓,未有所得,反令朱蟬不慎陷落冰窟,未免可惜了……”
契染打斷道:“帝子可欲繼續尋覓下去?”
重元君為之一怔,不覺啞然失笑道:“行百裡者半九十,既知機緣所在,豈可輕易退縮,魏天帝亦為此而來,可是欲命我等為前驅?”
契染道:“正有此意,須知機緣縹緲,一時難以觸及,借助帝子之力,合則兩利。”
合則兩利嗎?重元君若有所思,心中隱隱覺得此言並非虛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