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霆蹲坐於石碑頂端,眸光閃爍,卻見狐將軍排眾上前,步履穩健,一路走到石碑前,朝自己拱手致意,旁若無人仰頭細看碑文,身後六尺之內,空無一人。有資格觀讀妖皇所立石碑功法的妖物,俱是諸族核心弟子,道行神通各有所長,能承受羅霆血脈威壓,固然不乏其人,但參悟功法須平心靜氣,上位血脈威壓之下,難免神魂悸動,分心旁騖,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裡”,性命攸關,故此彼輩俱量力而行,及時止步。大抵離石碑越近,血脈之力越強盛,弱者隻能留在遠處,伸長了頭頸費力觀摩。
驚歎嘩然如風吹水麵,激起陣陣漣漪,無數目光投向狐將軍,此子體內天狐血脈竟精純到如許程度,全然無視上位血脈的壓製,難不成狐族要出第二個飛升大能?還有沒有天理了!
羅霆不覺皺起眉頭,覺得哪裡不大對勁,狐族在外域連遭打擊,法寶遺失,長老重創,連老族長狐三笠都身死道消,這狐將軍忽然橫空出世,突破“九尾境”,趁虛而入,從狐眠月手中奪下族長之位,透著幾分詭異和蹊蹺。不過他隻是羅霰煉成的一具妖身,雖有自己的意誌,卻也懶得替人操這閒心,妖皇既然吩咐他坐鎮石碑,他當好這差就行,其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狐將軍見羅霆視而不見,這才放下心來,悉心參悟石碑上所刻功法。
妖皇真身乃上古大妖,繼承刑天血脈,號令四蟲,群妖辟易,羅霆與羅霰實為一體,上位血脈壓製之下,狐將軍恍若不察,究其原因,他早已不再是貨真價實的天狐族人。狐將軍修煉“血氣正法”,體內天狐血脈早已被血氣煉化,充當資糧,魏十七傳下秘法,將血氣轉化為血脈之力,留一點“種子”深藏於心竅,瞞天過海,羅霆近在咫尺,亦未能察覺異樣。
天狐血脈蕩然無存,上位血脈威壓加諸於身,如清風拂麵,恍若不察。天下雖大,能以氣機壓製狐將軍的,唯有彌羅宗主魏十七一人而已,狐將軍欺羅霆不明就裡,大大方方立於石碑前,一字字觀讀碑文,體內血脈隨之鼓蕩,隱隱然有壯大之勢。
壯大血脈乃逆天而行,天分機緣功法資糧缺一不可,妖域四蟲大族曆千百代傳承,去蕪存菁,千錘百煉,使功法與血脈相契合,孜孜不倦修煉一生,血脈壯大仍極其有限,投以無數靈藥寶材,卻每每顆粒無收。故此妖族多半打熬筋骨,磨礪爪牙,唯有血脈濃鬱的核心弟子,才舉全族上下之力悉心栽培,修持血脈神通。
狐族乃毛蟲大族,狐將軍先為“少主”,先為“族長”,自然不缺功法資糧,但天狐血脈既被血氣吞噬,不得再修持狐族奉若至寶的秘法,對狐將軍而言,妖皇立下的石碑無異於雪中送炭,彌足珍貴。石碑近在咫尺,一筆一劃如洪鐘大呂,回蕩於神魂深處,血脈勃然而作,潛滋暗長,狐將軍如飲醇酒,萬慮皆空,渾不知身處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狐將軍從入定中驚醒,仰頭望去,羅霆已不知所蹤,石碑上空留字跡,神韻百不存一,無法引動血脈流轉。狐眠月狐履江雙雙上前來,略一交談,才知他在石碑枯立三十六日,如泥塑木雕,癡癡呆呆,直到醒來前一刻,羅霆才“嘿嘿”一笑,飛身遁去。
無有上位血脈壓製,群妖如潮水般湧上前,卻與狐將軍保持距離,不敢過於靠近。狼族熊族虎族弟子神情有些古怪,顯然對狐將軍先得機緣心存忌憚,好在石碑上字跡儼然,彼輩抱著勤能補拙的心態,你推我搡搶占立足之地,孜孜不倦參悟功法。
既得真傳,石碑已無可觀,狐將軍招呼一聲,攜二位長老飄然而去,留下一地豔羨嫉妒的眼神,零落成泥碾作塵,無人敢阻。狐將軍凶名在外,辣手無情,得罪了他定沒有好果子吃,況且狐族還供奉著一位飛升老祖,妖皇不發話,誰能耐他何?
狐眠月祭起“王母八駿圖”,無移時工夫便遁出千裡之遙,這才收起法寶,尋了個僻靜的山穀歇腳。狐將軍閉目冥思,將石碑所授功法從頭到尾細思一遍,自覺沒有疏漏,推動血脈壯大,每一分力氣都恰到好處,隻要有足夠的資糧,修持血脈神通事半功倍,狐族的興盛指日可待。
狐履江心癢難忍,旁敲側擊打聽內情,狐將軍也不瞞他,妖皇立下石碑,傳下功法,供妖族核心弟子領悟,各人所得參差不齊,或三五成,或七八成,他自覺儘睹其中奧妙,假以時日,待修持無誤,可酌情傳授族人。狐履江見他如此坦蕩,心中頗為寬慰,狐將軍雖然性子偏激,手段強硬,終究是為了狐族考慮,這等梟雄之姿,唯有安坐在族長位子上,才不至引發動蕩內亂,他看了狐眠月一眼,心思不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狐眠月與狐履江素來交好,對方的心思變化自然有所察覺,不過他混不在意,自從卸下族長重擔後,他已決定不再理會狐族興衰,專心致誌祭煉“王母八駿圖”,保全有用之身,逍遙自在度日。他生性懶散,既然狐將軍凡事以狐族為重,神通手段又如此了得,退位讓賢也在情理之中,何必與他去爭,在他看來,狐千烹純屬吃飽了沒事乾,打不過又抹不下臉,老老實實當個長老,心安理得享受族人供奉,又有什麼不好?
他朝狐將軍笑笑,拱手道:“機緣所在,合當我狐族興盛,族長居功至偉。族長得妖皇真傳,日後或能飛升上界,可喜可賀!”這倒不是諂媚諛詞,狐眠月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他是真心誠意這麼想。
狐將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卻轉著念頭,妖皇傳下這壯大血脈的法門,當真能修持到飛升化境,為何他仍留在妖域,戀棧不去?這其中隻怕另有玄虛!不過他並不擔心,放著彌羅宗主這大神在,問上一問,便可知曉此法是否可行,無須疑神疑鬼,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