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四蟲,鱗蟲最為龐雜,遊魚飛蟲,蛇蜥鱷蛟,俱歸鱗蟲之屬,蛟龍一族能脫穎而出,自有其過人之處。魚懷沙真身乃是一條“潛蛟”,距離化龍隻有一步之遙,力大無窮,不死不滅,妖身更是堅不可摧,堪比最強橫的法寶,“子午煉妖壺”望而興歎,陶帖緊繃一張小臉,搓出滾滾天雷,卻根本奈何不了他。
魚懷沙任憑天雷洗身,右爪不偏不倚按落,魏十七見他妖身強悍,打發起來頗費氣力,當下祭起“曆照前塵鏡”朝他一晃,魚懷沙措不及防,在鏡中瞥見自己的身影,心神一陣恍惚,低頭看去,隻見自己尚是一條幼蛟,折了一隻腳,渾身是血,鱗片被生生撕去大半,尾巴耷拉下來,鑽心徹骨的疼。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時他道行尚淺,還不能化形,慘遭族內惡徒欺侮,被打成重傷,足足養了大半載才恢複過來。
一個念頭驀地閃過腦海,他已經當年任人欺侮的小蛟了,他是鱗蟲之首,蛟龍族的族長魚懷沙!意識再度清醒,魚懷沙打了個寒顫,卻發覺自己跌落在亂石堆裡,鱗片剝落,渾身劇痛,猶如被人狠狠揍了一通。他胸中一悶,噴出大口淤血,喃喃道:“這……到底……”無數異樣的目光投來,震驚,憐憫,幸災樂禍,魚懷沙遠遠望見魏十七踏浪渡過大澤,所到之處鱗蟲儘皆辟易,無人敢上前阻攔,心知吃了對方手段,大跌臉麵。
九千歲一聲長歎,就在適才,魚懷沙現出潛蛟本相淩空撲下,被魏十七拿“曆照前塵鏡”一晃,頓時迷了心竅,直挺挺跌落雲端,魏十七提起他的尾巴,前前後後摔打了一通,連後土珠凝結的土壟都砸得粉碎,看得人瞠目結舌,眼神發直。也虧得魚懷沙妖身強悍,這一通摔打隻是皮肉傷,沒有折損根本,應天曉與羽嘉急忙上前搭救,魏十七隨手將蛟龍甩將出去,二人都不敢硬接,不約而同閃在一旁,結果魚懷沙一頭撞塌山崖,將自己埋在亂石堆裡,半晌沒清醒過來。
任誰都想不到,狐族的“虎兕出柙刀”、“子午煉妖壺”,龜族的“曆照前塵鏡”,當時隻道是尋常,落在他手裡就脫胎換骨,有種種妙用,堂堂蛟龍族族長,竟擋不住“曆照前塵鏡”一晃,早知如此,他說什麼也得把此鏡留在手中。事已至此,懊悔也無濟於事,九千歲朝應天曉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也沒奈何,“曆照前塵鏡”被血氣洗煉過,當初暗藏的後手蕩然無存,無人可製衡。應天曉見魚懷沙晃晃悠悠爬將起來,兀自有些迷糊,模樣雖慘,性命當是無虞,稍一猶豫,搖動雙肩現出本相,渾身上下烈焰飛騰,衝著魏十七沉聲道:“彌羅宗主意欲何為?”
魏十七道:“過路而已,爾等讓開去,莫要擋道!”
應天曉一口老血哽在喉,原來是一場誤會,隻是路過,恰逢其會,魚懷沙不知趣,被他打了也是白打。他眼角抽搐,眼看魏十七步步逼近,忙又問道:“不知彌羅宗主要往哪裡去?”
魏十七道:“十年之約將近,自然是去往馬芝溝,應族長明知故問。我且問你,可是要阻我的路?”
烈焰纏繞,後背卻一陣發麻發冷,應天曉看看“子午煉妖壺”,又看看“曆照前塵鏡”,輕輕咳嗽一聲,側身相讓道:“既是借道,請便……”
羽嘉雖是女身,性情卻異常剛烈,寧折不彎,此刻見魚懷沙慘敗,應天曉退讓,毫不猶豫將身一縱,卷起一道旋風,扶搖直上九千裡,現出妖鳳本相,頭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風,足象地,尾象緯,口包命,心合度,耳聰達,舌詘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銳鉤,音激揚,腹文戶,所謂“六象九苞”,色色俱全。
羽嘉一聲清嘯,張開雙翅朝魏十七重重一扇,妖氣遮天蔽日,刹那間風雪大作,無數冰刃憑空凝結,化作一道慘白的瀑布從天而降。陶帖急忙縮回“子午煉妖壺”內,根本不敢露頭,開什麼玩笑,九天妖鳳全力出手,冰封天地,肅殺萬物,他一個小小真靈,如何是她對手!
應天曉眯起眼睛袖手旁觀,羽嘉二話不說當場翻臉,並不令他感到意外,此女雙翅掀動冰雪,行事卻激烈如火,有些顧頭不顧尾,再試探一番也好,魚懷沙妖身堅固,心性卻不甚穩定,羽嘉心思單一,固若磐石,且看“曆照前塵鏡”能否攝去她心神。
魏十七收起“子午煉妖壺”,迎著漫天冰刃伸手一推,張開一麵血膜,薄如蟬翼,血符滾動,冰刃一觸即融,化作氤氳水氣,冉冉升騰。羽嘉全力催動妖力,一口氣連扇三十三翅,風雪籠罩方圓百裡,汪洋大澤連底凍成一塊,來不及逃離的鱗蟲儘數殞命,無一幸存。然而她全力施為,始終未能將血膜撕開,羽嘉心中漸漸急躁,雙手掐動法訣,隨抓隨擲,一塊塊磨盤大小的堅冰接二連三砸去,砸得血膜顫巍巍不堪重負,鼓起一個個大包。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羽嘉拚儘全力,始終未能得手,氣機隨之一落千丈,血膜有如活物飛將起來,晃晃悠悠,一張一合,朝對方劈頭裹去。羽嘉深知厲害,一旦血脈為血氣侵蝕,生死操於人手,萬劫不複,她隻得收起神通,雙翅一展遠遠避開去,盤旋逡巡,尋找可趁之機。
魏十七並未乘勝追擊,痛下殺手,狐三笠之輩殺也就殺了,最多換個人執掌狐族,應天曉、羽嘉、九千歲、魚懷沙不可輕動,四蟲之首位高權重,乃是妖皇麾下不可或缺的股肱,看在羅霰的麵上,暫且網開一麵。魏十七以一麵血膜逼退妖鳳,視其如無物,舉步上前,與應天曉擦身而過,這位火麟族的族長提起十二分警惕,目視他靠近,目送他遠去,並沒有出手阻撓。
羽嘉看在眼裡,忍不住柳眉倒豎,冷哼一聲,血氣始祖又如何,若四人聯手對敵,神通互補,未必不能將魏十七留下,恨隻恨九千歲縮頭烏龜,應天曉首鼠兩端,隻能眼睜睜看他離去。血膜在眼跟前晃悠,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一條巨大的鰩魚,惹人心煩,羽嘉深吸一口氣,張口噴出一顆雪白的珠子,星馳電掣般打去,血膜避讓不及,被打個正著,頃刻間蒙上一層嚴霜,冰晶窸窣,僵硬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