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鬆力大無窮,支棱手腳麻利,趙德容將他們支使得團團轉,借此磨礪傀儡,試探其弱點所在。事實證明,傀儡身強力壯,不知疲倦,遠比煉體士好用,亦無須靈氣支持,每隔數日,飲下煉妖壺中傾出的一滴“甘霖”,精力即可回複如初。趙德容猜想“甘霖”能滋養妖魂,溫養魄力,與壺中真靈脫不開關係,左遷逢雖欲偷師,沒有“子午煉妖壺”也是枉然。
她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
十餘日後,左遷逢的弟子趙落風塵仆仆趕到太平山潛夫穀,為乃師帶來所需之物,大包小包,幾乎將家當儘數搬來,單是各色傀儡就近半百之數,隻可惜合用的傀儡蟲沒這許多,大半是空殼。左遷逢對這個徒弟甚是看重,著力栽培,引他一一看過黃梨白蠟,沙鬆支棱,趙落風兩眼放光,提出要剖開傀儡胸腔一看究竟。
這倒是一個可行的法子,左遷逢琢磨了半天,請魏十七出手煉製一具傀儡。說是煉製傀儡,軀殼是他出的,傀儡蟲是他出的,妖魂也是他出的,魏十七不過是動動手罷了,前後花費一炷香光景,便取走兩隻上好的傀儡蟲,令左遷逢有些肉疼。趙落風聚精會神,從頭看到尾,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然而他沒有“洞窺神目”,多半時間隻是看熱鬨,完全摸不透其中的門道。
那傀儡隻是普通的竹木所製,妖魂取自一頭兔妖,未經煉妖壺溫養洗煉,隻蹦達了大半個時辰,便耗儘精力,搖搖晃晃立足不穩。無有“甘霖”,果然不得持久,趙落風毫不猶豫提起短刀,開膛破肚,將傀儡胸膛一層層剖開,動作快得無以複加,卻見一團熒光無力地跳動,牽引無數晶瑩剔透的靈絲,左右傀儡一舉一動,被他陽氣一衝,氣機急速跌落,已無可挽回。趙落風凝神看了半晌,探出刀尖輕輕一挑,魂魄之力頓時潰滅,熒光消散,靈絲齊齊垂落,亂蓬蓬攪成一團,好端端一具傀儡,就此毀於一旦。
左遷逢並未責備徒弟,隻是問了一句:“看清楚了嗎?”
趙落風凝神推衍良久,委婉道:“彌羅宗主神乎其技,子午煉妖壺不可或缺,此法雖高明,卻非吾輩後學所能企及。”
左遷逢長歎一口氣,心中頗為不甘,他淫浸傀儡術數百年,如何看不出其中關節,隻是他這個徒弟頗有天賦,每每異想天開,想他所未想,故此喚他來一同琢磨,如今看來亦是徒勞。不過趙落風並不這麼想,他私下裡跟師尊提議,合則兩利,由千重派提供一應所需之物,請魏宗主出手煉製傀儡,與諸派交易,所得利物另行分賬,也不失為一條長久之計。
此言正合左遷逢心意,不過還要再等等,等魏十七打磨出鬥戰傀儡,足以解九折穀燃眉之急,才算把握住了仙城的命脈。宗門傳承,從上到下,人都是最要緊的,傀儡能替代修士衝殺在前,足以改變仙城的未來,修士求長生,求逍遙,求自在,要他們舍生取義,無異於與虎謀皮,這才是人族弱於妖族的真正原因。
然而令他焦急且無奈的是,魏十七那邊遲遲沒有進展。
仙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俱籠罩在星光之下,魏十七體內血氣為星力壓製,略有不適,不過他業已觸摸到法則之力,星力加諸於身,絲毫撼動不了血氣。李一禾回轉仙城,卻如魚歸大海,神采奕奕,體內鎮道之寶亦安穩了許多,魏十七有意以血氣挑動彌羅鎮神璽,促使其有所抗拒,日複一日加緊祭煉。
李一禾身為鼎爐,猶如一隻水桶,雖得靈珠丹藥源源補益,所能盛裝的水終有一個上限,旦旦而伐適得其反,祭煉鎮道之寶非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魏十七空暇之時,每每避開李一禾,或到夏芊處,或到秦榕處,提指書空,樂此不疲。夏芊深覺好奇,順著他的手指描摹一番,發覺純粹是“鬼畫符”,各不相同,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她知道咄咄書空的典故,但說失誌懊恨,怎麼都安不到夫君身上,忍不住出言相詢,魏十七告訴她這是在“畫符”,正經落筆前須得反複斟酌練習。夏芊見他笨手笨腳,沒由來記起“狗熊繡花”,一時笑疼了肚子,卻搖著頭怎麼都不肯坦白。
秦榕比夏芊穩重,默默看著他畫符,並不多言語,隻是記起前塵往事,有些心酸。聘為妻,奔為妾,她自覺低人一等,但人間的俗禮,在仙城又算得了什麼?如今的魏十七,已不是過去的郭傳鱗,他變得陌生而遙遠,與記憶中那人截然不同。這就是踏上道途所要付出的代價嗎?
魏十七待她既不疏離,也不親密,女人對他而言,隻是漫長生命中的一點享樂,一點調劑,既非可有可無,也非不可替代。從他執拿根本法則,躋身上境的一刻起,很多東西變得不那麼重要,隻要再踏出一步,他的意識便與三界本源合而為一,法則之下,再也沒有凡人的喜怒哀樂。
他遲遲沒有踏出這一步,但即便跳出三界,將一縷意識投入遙遠的未來,亦未能擺脫法則的影響,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一界他選擇了血氣,以血氣法則對抗星力法則,始終保持清醒,才不虞迷失自我。血氣是他在這個世界的“錨”。
忽忽數日過去,魏十七潛心推衍,反複嘗試,費了一番手腳,終於有所收獲,指尖引動血氣,細若遊絲,回環往複,凝成一道血符,漂浮於空中,薄如蟬翼,時卷時舒,像活物般悠然自得。秦榕本能察覺到危險,閃身躲在他身後,探出頭去看了幾眼,隻覺心驚肉跳,惶恐不安,生怕被它一口吞了去。
魏十七心念一動,喚來傀儡支棱,命他捋起衣袖,露出乾瘦結實的右臂,伸手一指,血符落於臂上,“滋滋”作響,猶如熾熱的烙鐵印上皮肉。支棱心中無懼無恐,注視右臂,眸中流露出好奇之色,待到血符刻入肌膚,魏十七審視無誤,這才輕輕一點,將些許血氣渡入其中。
等了片刻不見有異,秦榕拉拉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似乎……也沒什麼變化?是氣力大了,還是身法快了?”
魏十七笑笑道:“走,去潛夫穀外試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