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荇笑道:“他二人撞見半夏,誤以為是正主,出手將其扣下,待到弄清原委,已經暴露了行蹤,身陷重圍,天龍幫雖是小幫小派,也不容他們欺上門……”
趙滎記起那喚作“半夏”小丫環,容貌雖然清秀,遠不及夏芊秀美機靈,仇百川也是老江湖了,怎地會弄錯?其中定有蹊蹺!不過木已成舟,他也不去刨根問底,順著夏荇的口氣道:“嗬嗬,偷雞不成蝕把米,一腳踢在鐵板上——對了,秦姬現在人在哪裡?”
“暫且關在地牢裡,性命無虞。”
趙滎微微眯起眼睛,品出了些許言外之意,性命無虞,那就不是全須全尾了,他咂了一口熱茶,試探道:“可曾缺胳膊少腿?”
夏荇道:“廢了一條右臂,行動大不便,好在無礙觀瞻。”
趙滎稍稍放下心來,遺憾道:“聽說她是潘行舟的寵姬,舞姿曼妙無雙,廢了手臂當真可惜!”
夏荇道:“潘行舟想把她討回去嗎?”
“是有這個意思,這次他找上門來,是給了兩條路,如能賣他一個麵子,交還秦仇二人,紀剛之事他也不打算追究下去了,如若談不成,那麼飲馬幫會調集人手,入檀州城與天龍幫談判,潘行舟事先打個招呼,希望我能睜隻眼閉隻眼,袖手旁觀。”
堂堂飲馬幫,分舵遍布河北三鎮,通吃黑白兩道,怎地會主動示弱?夏荇肚子裡轉著念頭,道:“按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殺都殺了,廢都廢了……不過凡事好商量,趙大人覺得怎麼辦才好?”
趙滎心中暗歎,夏荇年紀雖輕,處事沉著老練,不卑不亢,天龍幫與飲馬幫的仇隙是他一手挑起的,夏荇甘願充當馬前卒,自己也不能虧待他,隻是河北三鎮的形勢波詭雲譎,此一時,彼一時,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慢慢喝乾杯中茶水,趙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從何說起,夏荇察貌辨色,試探道:“可是節度使大人那邊有些為難了?”
趙滎目視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推心置腹道:“少幫主可曾聽過一句童讖?鄧樸不死,河北不叛,鄧樸一死,河北必叛!”
夏荇道:“有所耳聞,京師的童讖,屬這一條最為誅心。”
趙滎道:“誅心不誅心不去說他,不過據京師傳來的密報,上月中旬,鄧樸於深夜中風,半身不遂,水米不進,全靠人參吊命,禦醫診斷他拖不過百日。”
夏荇心中一凜,鄧樸現在就死,實在是早了點,他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眼下天龍幫太過弱小,亂世之中自保堪憂,更談不上搶下一塊肥肉了。
“西北叛亂,胡人南下,當今天子避難於揚州,威信大失,反倒是儲君梁治平坐鎮京城,武有鄧樸,文有聞達,夙興夜寐,守得雲開見月明,天下人心所向,也是龍氣不絕,運數使然。鄧樸若能再活個三五年,以他的威望,分而化之,徐徐圖之,或許就平了邊鎮的隱患,如今鄧樸一死,朝廷少了一根擎天支柱,再無人震懾邊鎮,童讖中所言河北叛亂,嘿嘿,這種事,朝廷是一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事涉叛亂,夏荇不便多嘴,靜靜聽趙滎說下去。
“眼下的形勢是,不管河北三鎮有沒有叛意,朝廷下定決心,未雨綢繆,挾驅逐胡人之大勢,向北進兵。魏博節度使錢知微一向野心勃勃,他不會束手待斃,要造反,就一定要綁上成德、範陽二鎮,這次飲馬幫主動示弱是錢知微的意思,他已經準備起兵了!”
“節度使大人那邊……”
趙滎道:“河北三鎮,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錢知微雖然咄咄逼人,卻從未想過吞並三鎮,此番他向節度使大人提出,如範陽鎮願意一同起兵,魏博鎮可提供三成糧草軍餉,並答應撤去莫州、平州、營州三處分舵,飲馬幫的勢力從此不踏入範陽鎮半步。”
天下大亂,河北必叛,天龍幫與飲馬幫的恩怨爭鬥,猶如汪洋中的一滴水,無關大局,就算不交出秦姬,潘行舟也隻好吃這個啞巴虧,難道他還能衝冠一怒,違背錢知微的決定?夏荇沉吟良久,忽道:“不知節度使大人許了趙大人什麼?”
趙滎笑了起來,道:“升遷幽州刺史,再過數日就要動身了。”
“那麼檀州行軍司馬……”
“由我兒趙熠接任,少幫主大可放心。”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潘行舟一旦撤出範陽鎮,他需要借助天龍幫的力量,掌控黑白二道,天龍幫要趁勢崛起,也離不開他的鼎力支持,合則兩利,該說的都已說清楚,趙滎相信夏荇是聰明人,權衡利弊,有所取舍。
果然,夏荇稍一遲疑,很快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趙滎道:“檀州是小地方,地處邊境,施展不開手腳,天龍幫留一處分舵,襄助我兒即可,少幫主挑選得力人手,隨我去幽州上任,將總舵設於幽州城,接管飲馬幫退出的地盤和生意,動手越快越好……”
二人密議了大半個時辰,粗定方略,按計分頭行事。臨行之前,趙滎不經意提了一句,讓夏荇攜秦姬同行,安置在幽州城,相當於半個人質,待局勢稍定,再約潘行舟來提人。夏荇嘴裡有些發苦,他雖不舍秦姬的美色,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強行留下秦姬,潘行舟或許不得不吃這啞巴虧,但趙滎所謀甚大,定不願節外生枝,他也犯不著在對方心中種下一根刺,壞了今後的合作。
“秦姬隻是小事,把人還出去也就罷了,但那仇百川……”
趙滎想了想,道:“死了也沒辦法,你把屍身好生收殮,裝一口上好的棺材,一並還給潘行舟就是了。”
夏荇道:“好,此事我來安排。”
言儘於此,趙滎起身辭去,隨口道:“這茶不錯,有多的話,送我幾包嘗嘗。”夏荇滿口應允,喚來侍女去夏小姐處,多要幾包新茶送來,一路送他到堂下,兩名貼身長隨迎上前,四人朝外緩緩行去。
過得片刻,侍女匆匆奔來,奉上六包茶葉,紮得四四方方,串成兩提,如燈籠一般,每包都貼了一張紅紙,上書秀氣的小楷,一雲“一碗喉吻潤”,一雲“兩碗破孤悶”,一雲“三碗搜枯腸”,一雲“四碗發輕汗”,一雲“五碗肌骨清”,一雲“六碗通仙靈”。趙滎嗬嗬笑道:“令妹真是個妙人,也隻有羊先生這等人物,才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