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芊情不自禁抱住白蔻的胳膊,咬著指尖道:“神仙?妖怪?”白蔻腿腳發軟,苦笑道:“大小姐,這副嘴臉,怎麼會是神仙,明明是妖怪……”
然而那妖怪麵對羊護,卻畏縮不前,聯想到他之前的種種異狀,眾人恍然大悟,暗暗猜測他是傳說中的修道人,一劍誅殺“鐵龍”宋點的,並非妖術,而是法術。
正當僵持之際,三茅峰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夏荇仰頭望去,隻見趙衍之領了一乾手下,目瞪口呆望著江伯渠,不知趕來報信還是支援,結果被眼前的一幕驚駭了魂,嚇破了膽。仿佛攔河的堤壩破開口,洪水有了宣泄之處,江伯渠一聲咆哮,如野獸一般騰空竄起,棄了魏十七,從陡峭的懸崖攀上三茅峰,直撲趙衍之一行。
趙衍之見他口吐白沫,來勢洶洶,分明被妖物魔障了意識,厲聲道:“攔住他,不必留手!”眾人紛紛掏出暗青子,居高臨下招呼,哪知江伯渠周身筋骨如鐵,刀槍不入,隻管護住眼鼻,幾個起落便近在眼前,手臂暴長,“毒龍劍”化作一道驚虹,將一人從頭到腳劈作兩半。妖物如此凶殘,眾人心慌意亂,發一聲喊,四散奔走,趙衍之彈壓不住,自忖不是對手,隻得長歎一聲,棄了手下獨自逃命。
魏十七窺得分明,屍身分在兩旁,卻沒有一滴鮮血濺出,血氣精元被那一劍儘數抽去,隻留兩爿乾癟的皮肉,輕飄飄墜落山崖。他收回目光,落在那邋遢道人身上,道:“江伯渠手中之劍有古怪,是什麼來曆?”
邋遢道人眼光老到,眼前一乾男女,堪與他一戰的不過二三人而已,隻是這二三人中有一羊護,連那凶劍都退避三舍,叫他如何是好?對方的目光有如實質,有如猛獸,刺得他絲毫不敢妄動,邋遢道人情知生死懸於一線,急道:“那是棲霞派祖師供奉的‘毒龍劍’,劍中蘊藏先天精元,能令人返老還童,隻是事後要以十倍血氣補償,大造殺孽,否則的話,持劍之人將被抽成一具乾屍,永世不得超生!”
什麼先天精元,不過是血氣罷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天下哪裡有免費的午餐!魏十七毫不意外,道:“返老還童?江伯渠年輕時是這副嘴臉?”
邋遢道人苦笑道:“尊駕卻是說笑了,分明‘毒龍劍’出了什麼岔子,才生出異變。”在他看來,羊護才是逼得江伯渠“妖化”的罪魁禍首,但他不敢多嘴,生怕觸怒了對方,惹火燒身。
夏荇將利劍收回百辟鬼頭刀中,上下打量那邋遢道人,問道:“道長與江伯渠交情匪淺,不知如何稱呼,可與棲霞派師門有舊?”
邋遢道人偷偷瞧了魏十七一眼,長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瞞諸位,老道自號‘一清’,出身……東海派,十年前受人陷害,九死一生,幸得江伯渠江銅龍鼎力相救,才苟延殘喘至今。有道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欠下的人情要還,老道彆無能耐,隻能留在棲霞山,幫江銅龍看守後山門戶……”
聽到“東海派”三字,夏荇神情微微一動,心生躊躇,卻聽羊護道:“少幫主不妨先行一步,此處由我斷後。”夏荇聞言暗暗鬆了口氣,那江伯渠如此凶殘,非人力能擋,羊護主動提出斷後,卻是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他真心誠意道:“如此有勞羊先生了!”
魏十七微微頷首,見那邋遢道人似有退卻之意,出言道:“你且留下,我還有話問你。”一清道人臉色一苦,沒奈何,隻得老老實實立於山路旁,目送夏荇一行人繞過道觀,往後山而去。
“銅龍”江伯渠履險如夷,往來馳騁,將趙衍之帶來的手下殺得七七八八,毒龍劍得血氣滋養,染上一層淡淡血色。四下環顧,江伯渠遙遙望見夏荇等人,凶性大發,正待飛身撲下,魏十七將心竅鬆開一隙,放出一縷深淵血氣的氣息。
毒龍劍嗡嗡顫動,筆直指向魏十七,幾欲脫手飛出,一股股熱流倒灌劍中,江伯渠眸中血色消退,滿頭黑發轉為蒼白,高大的身軀向內塌落,筋骨劇痛,意識隨之回複了清醒。他頹然跪倒在地,駭然發覺自己已被打回原形,仍是一個衰朽殘年的老者,體內精元一掃而空,比之前更糟糕百倍。
一清道人看在眼中,心生憐憫,那凶劍的力量,豈可輕易支取,江銅龍自取滅亡,誰都救不了他!隻是他明明殺了這許多人,奪取血氣十倍不止,為何還不能安撫下劍中凶戾,反而殃及己身?古怪,這其中定有古怪!
江伯渠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將五指一鬆,毒龍劍頓化作一抹血光,星馳電掣飛向魏十七。他雙手撐地,眼前一片迷糊,幾近於虛脫,短短片刻就老了十多歲,風燭殘年,連站都站不起來。
毒龍劍橫掠千丈,倏忽懸停於魏十七身前,忽左忽右,逡巡不前。劍氣森森刺入骨髓,一清道人坐立不安,偷偷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發怵,今日之事定不得善了,若非他及時自承出身“東海派”,隻怕早被他順手一劍,斬作冤魂。
魏十七凝神看了片刻,伸出手去將毒龍劍摘下,一股股熱流迫不及待湧入體內,被深淵血氣一卷,旋即化作無形。劍身血色如湯沃雪,褪得乾乾淨淨,凶戾之氣隨之冰消瓦解,毒龍劍變成一柄平平無奇的鐵劍,看不出絲毫異樣。
一清道人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旋即又緊張起來,不知羊護會如何處置自己。到得此時,他已經徹底放棄了反抗,寄希望羊護能網開一麵,看在“東海派”三字上,暫留自己一條性命。東海派屠滅河朔羊氏一事,他也有所耳聞,此仇不同戴天,但滅門內情,總須有人打聽,他願意為羊護效力,這正是求活之道。
他眼珠一轉,屁顛屁顛拾起劍鞘,雙手托起奉上,小心翼翼道:“這毒龍劍向來供於棲霞派祖師祠堂中,羊先生可欲前往一觀?”他年紀比魏十七大了好幾十歲,跟著夏芊學樣,覥著臉稱他為“先生”,姿態放得低,臉皮也厚,絲毫不以為恥。
魏十七並不在意這些旁枝末節,還劍入鞘,道了句:“去看看。”一清道人心中大喜,點頭哈腰在前引路,領著他登上三茅峰,一路往祠堂行去。
江伯渠化身妖物,大肆屠戮,早驚動了棲霞派的弟子,彼輩多是沒見識的村民,一個個戰戰兢兢,不敢露麵,直到毒龍劍棄他而去,江伯渠頹然倒下,才彼此壯膽,小心翼翼上前查看。這位棲霞派碩果僅存的長輩一息尚存,氣若遊絲,在昏死過去之前,他嚴令門下弟子即刻離山,各歸故裡,三茅峰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得回頭。
眾人商議一番,砍下樹乾綁了一具擔架,小心翼翼抬起江伯渠,棄了棲霞宗門,垂頭喪氣下山去。行了大半個時辰,忽聽得山頭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正是祖師祠堂出了異狀。眾人麵麵相覷,激憤之餘記起江伯渠的關照,惶恐之下,誰都沒有提出回轉三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