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仙的孤傲與怪癖,惺惺作態,裝瘋賣傻,遠勝凡夫十倍,魏十七不知見識了多少,在意隻是自尋煩惱,他追問一句:“你等是衝著夏荇來的?”
“知道得越多,對你就越危險!”那年輕人對自己越發滿意,這等精辟的言語,豈是尋常江湖人說得出口!彼輩隻知道打打殺殺,熬到頭也是個打手的命,不像他年紀輕輕就當上香主,日後步步高升,至少也要執掌一處分舵。
魏十七搖搖頭,提起利劍踏上前,毫不掩飾敵意,那年輕人有些困惑,話都說到這份上,還不知進退,看來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他反手拔出長劍,“嗆啷”一聲清響,餘音冉冉,劍光衝天而起,天地間充斥著蕭瑟的殺意。果然,狂傲的人還是有幾分手段,這一手“拔劍式”內外合一,攻守兼備,即便放在華山派三代弟子中,也足以脫穎而出。
“你不是我的對手!”
“這把劍吹毛斷發,鋒利無匹!”
“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雙方的距離已經縮至七尺,那年輕人遺憾地搖搖頭,順勢使出半招“風起雲湧”,意在劍先,籠罩羊護胸前七處大穴。來之前他早已打聽清楚,這小院中住的是河朔羊氏僅存於世的一點血脈,華山門下記名弟子羊護,其人劍法平平無奇,身份卻奇貨可居,隻能生擒,不可錯殺。他心存仁厚,想以師門秘傳的刺穴劍法製住對方,立下一樁大功,押解給主事之人,又不至傷了和氣。
魏十七步履不停,搶入森森劍光中,對方後半招“風起雲湧”噴薄而出,寒芒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明星,皎皎不可逼視。哪知劍招才剛遞出,對手已從眼前消失,緊接著,那年輕人隻覺後頸一涼,頭顱已滾落在地,眼梢瞥見斷頸的屍體僵立不倒,血如泉湧。
年少氣盛,鮮衣怒馬,大好前程,竟糊裡糊塗葬送在這裡,白白賠上了性命,想不到……不該……悔……長劍落地,斜插入石中,生命戛然而止,那年輕人死不瞑目,屍身頹然栽倒,鮮血汩汩滲入石縫,胯間彌漫出屎尿的氣味。
這具身體雖然千瘡百孔,畢竟是深淵血氣洗煉過,進退如風,攻伐淩厲,殺人直如屠一狗,假以時日,爭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名號也未可知。魏十七提起利劍,微微皺眉,斬首時不甚講究,那廝頸骨甚硬,竟將劍鋒崩出一個小缺口,當下棄於一旁,拔起對方遺落的長劍,隻覺寒氣逼人,果然應了“吹毛斷發,鋒利無匹”,毫不客氣占為己有。
東方漸白,煉藥堂蛇房前響起尖銳的哨聲,穿雲裂帛,響徹雲霄,入侵者停止搜索,紛紛向哨響處趕去。四下裡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夏荇長身而立,肩上扛著一柄血淋淋的百辟鬼頭刀,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望著陸續趕到的來敵,他不禁歎了口氣,恨恨道:“該死的,死纏爛打,怎麼殺都殺不完!”
“少幫主,你快走吧,不用管我們了!”煉藥堂堂主康折鬆捂住小腹,有氣無力地叫道,鮮血從他的指縫源源不斷湧出來,易廉將一整瓶金瘡藥倒上去,轉眼被血衝散,創口深及臟腑,眼看是沒救了。康折鬆身染沉屙,這些年來纏綿病榻,將煉藥堂托付給師兄易廉,專心養病,這次外敵悍然來襲,他拖著病軀起身迎戰,不想為對方高手所傷,肝臟破損,奄奄一息。
夏荇回頭望向妹子,夏芊垂下眼簾,幽幽歎了口氣,事到如今,她也無計可施了。津口分舵的援兵遲遲未至,舵主侯金彪遲遲不露麵,這足以說明問題,唯一令她欣慰的是,侯金彪至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若他也摻上一腳,二哥早就撐不下去了。
不過,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廝殺聲再度響起,十餘條精壯漢子一擁而上,鄔仝裹緊傷口,奮不顧身從蛇房殺出,夏荇亦掄動百辟鬼頭刀作困獸鬥,二人背靠背,聯手將來敵先後剿滅,身上多出不少新傷,手腳酸軟,精疲力儘。
激鬥大半夜,以寡敵眾,不得喘息,即便是鐵打的身軀也扛不住,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夏荇胸中豪氣頓生,提起鬼頭刀指向為首的黑衣人,叫道:“趙衍之,趙鬼頭,儘派些嘍囉上來送死,有膽子反叛,怎地沒膽子下場?怕老子砍了你的鬼頭?”
那黑衣人不為所動,緩緩揭開蒙臉的遮羞布,從容道:“原來你已經認出來了!”黑布下是一張蒼勁俊朗的臉龐,雖然上了年紀,依舊神采飛揚,可以想見,在數十年之前,他定是個迷倒千百少女的美男子。
夏荇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血痰,道:“姓趙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還有什麼底牌,趕緊翻出來,爽利些!處心積慮這麼多年,就這幾手?忒差勁!”他口中不饒人,暗暗調勻內息,鼓蕩氣功,不惜透支壽元,先衝破眼前的困局再說。隻是他若走了,妹子夏芊怎麼辦?萬一落入敵手,她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將遭受怎樣的淩辱和折磨?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夏荇不斷激趙衍之下場,意圖一舉翻盤,這點心思瞞不過人。趙衍之哪裡會上當,嗬嗬笑道:“有心算無心,這些人手足夠了。何況,還有棲霞派掌門在此!”
夏荇心中猛一沉,舉目望向趙衍之身後一魁梧老者,須發俱白,滿麵紅光,一副前輩高人的做派,原來他就是棲霞派的掌門“鐵龍”宋點,聞名已久,卻從未拜會過,沒想到他竟與趙衍之狼狽為奸,勾搭到一處。
趙衍之側過身道:“宋掌門,勞煩你出手,擒下那口出狂言的無禮小子!”
“對付這等喪家犬,讓仲兒去就足夠了。”那老者回顧四周,卻不見最鐘愛的徒弟,心中打了個咯噔,神情有些焦躁。
趙衍之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宋點的愛徒閔仲椿前去擒拿羊護,按說手到擒來,怎地遲遲不見回音?難不成夏荇另遣高手從旁護佑,一時半刻拿不下?此行奇襲津口,是火中取栗,殊死一搏,一旦製不住夏荇,萬事皆休!他幡然警醒,將雜念拋諸腦後,道:“閔香主被什麼人纏住了手腳,趕不過來。宋掌門,眼下隻剩夏荇一人負隅頑抗,擒下他,咱們就大功告成!”
那老者猶豫片刻,一跺腳,拔出背上的長劍,大步向夏荇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