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磐並不把鬆千枝的囑咐放在心上,他一向奉行“逆水行舟,迎難而上”,對手愈是強大,愈不可退縮,將己身壓榨至極限,道行亦水漲船高,猶勝於打坐修煉。當然他性子雖剛烈,卻不是沒有腦子,隻在差不多的同輩中尋求突破,絕不敢向深淵主宰啟釁,那不是逆水行舟,要翻船沉海的。鬆千枝說得很清楚,鑿穿千丈凍土,突入風屏穀的乃是魔將及其眷屬,彼輩來自三界六欲天,縱有神通,終究抵不住烈烈血氣。方磐毫不試探,一馬當先,揮軍殺向風屏穀,如一根楔子,狠狠插入敵陣深處。
血氣外放,凝聚成一具猙獰的甲胄,將方磐連人帶馬裹得嚴嚴實實。他胯下坐騎亦非尋常,雙角四目,口鼻噴吐烈焰,橫衝直撞,所向披靡,魔將上前阻撓,被他持鐵錘一撞,相形見拙,隻得退讓在旁,暫避對手鋒芒。魔將形貌古怪,在方磐逼迫下,天魔氣催發到極致,雙眸燃起漆黑的魔焰,遍體魔紋如水波蕩漾,與魔仆眷屬截然不同,方磐衝殺了一陣,暗暗計點,風屏穀內外有一十三員魔將現身,傾巢而出,毫無保留,其最強者大抵與自己在伯仲之間,正是再好不過的磨刀石。他拿定主意,不顧兵將傷亡,一味強攻風屏穀,仗著人馬合一,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地。
兩軍撞在一處貼身廝殺,全憑蠻力爪牙,法術神通無暇催發,多半排不上用場,方磐來去如風,力大無窮,魔將勃戮見壓製不住,搖動雙肩,顱頂竄出一道天魔氣,如巨蛇纏繞己身,現出天魔法相,身高數丈,雙手高舉熟銅杵,如小山一般當頭砸下。方磐催動胯下妖馬,刷地繞到他身後,正待抽冷子給他一錘,魔將狄羅閃身而出,雙手一晃,幻化出萬千漆黑的手掌,魔紋急閃,將方磐阻上一阻,勃戮仰天大吼,目眥欲裂,生生扭轉腰肢,熟銅杵劃過一道弧線,斜斜壓落。
方磐催動血氣,橫錘架住熟銅杵,悶哼一聲,妖馬四蹄沒入凍土中,毛孔中血氣氤氳,紋絲不動,天魔氣幻化的無數手掌趁勢拍下,尚未及身,被血氣一衝,頓時一掃而空。方磐猛一發力,蕩開熟銅杵,胯下妖馬四蹄飛踏,縱身躍出凍土,直撲狄羅而去,張開馬嘴噴出一道烈焰,對方躲閃不及,半邊身體如雪獅子向火,消融殆儘。勃戮見狄羅遇險,掄起熟銅杵沒頭沒腦亂砸,身大固然力不虧,卻有失靈便,方磐圈轉馬頭閃到他身後,接連三錘打破天魔法相,勃戮轟然倒地,身軀急劇縮小,與常人無異。
連破二魔將,方磐胸中戰意勃發,嗬嗬大笑,在他看來,天魔比遊弋於深淵外的異物更弱一些,一旦遇到血氣如火如荼,便無有得力的手段,隻能施展種種詭異的神通四方遊鬥,不敢正麵迎擊。單打獨鬥也就罷了,兩軍殊死拚殺,狹路相逢勇者勝,士氣至關要緊,那些魔將又憑什麼與他鬥?果不其然,方磐麾下魔物大軍士氣高漲,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天魔眷屬且戰且退,漸漸露出頹勢。
鬆千枝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分心數用窺得分明,當機立斷命方洗研引本部兵馬從旁插入,與方磐戮力同心反撲風屏穀,樊拔山亦察覺到戰局的微妙變化,催動大軍崖上前,被鬆千枝引兵攔住,數番調兵遣將,都未能突破陣線。那鬆千枝驍勇善戰,樊拔山與他數度交手,都未能占得上風,不覺將目光投向遠方,赤日之下,凍土之上,視野儘頭,兩個小黑點模模糊糊,不知在交談還是彼此對峙,深淵主宰的怪脾氣,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樊拔山歎了口氣,他猜想西方之主與北方之主勢均力敵,誰都奈何不了誰,否則的話,風屏穀前不會是一場耗日持久的拉鋸戰,他們中的任一位,分量都足以左右戰局。
百裡之外,樊隗與郎祭鉤相隔數丈,遙遙眺望風屏穀,眸中血氣之火跳躍飛舞,一切儘在眼底。對兩位深淵主宰而言,樊拔山與鬆千枝的廝殺直如隔靴搔癢,隻要再加一把力,便可摧枯拉朽,輕易打破僵局。但這是上位強者看法,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深淵主宰的對手隻是彼此,如非必要,不會輕易插手麾下兵將的爭鬥。
之前二人已數度交手,正如樊拔山預料的那樣,勢均力敵,誰都奈何不了誰,這一點令郎祭鉤頗感詫異。深淵四方之主,山濤橫空出世,一騎絕塵,剩下三人大體在伯仲之間,郎祭鉤一向認為樊隗道行稍淺,再加上心神為深淵意誌侵染,行事瘋瘋癲癲,多半及不上他與草窠。然而這次實打實交手,樊隗神意清醒堅定,手段老辣,絲毫不見狂亂失控,反倒是郎祭鉤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對方似乎胸有成竹,握有一宗大神通,隨時都可暴起製勝。故此他提起十二分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至於羈絆在此,不得脫身。
郎祭鉤固然被羈絆,樊隗又何嘗不是如此,迦耶收攏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陣將他送入深淵,趁著血戰四起天下大亂之際,收攏魔物大軍,兵鋒直指北地,並非無由。據迦耶所言,風屏穀下埋有一物,鎮壓血氣,侵蝕法則,於深淵主宰有害無益,卻與三十六枚血舍利相宜,若祭煉融合,成一宗至寶,威力奇大,當可破除血氣神域,降服深淵主宰。樊隗聞言怦然心動,血氣神域乃深淵無上神通,得此神通,即可入主深淵之底,晉升王位,他若握有此寶,翻手為雲覆手雨,橫行深淵,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隻是不知何故,郎祭鉤橫插一杠,阻了他的好事,迦耶說風屏穀下那物藏匿已久,無人知,無人曉,若說郎祭鉤探聽到底細,卻也不像,他純粹是損人不利己,跟自己鉚上了,死守風屏穀。他奶奶的,難不成是神物自有意誌,未必屬意於他,故此撥動天數,借郎祭鉤之手阻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