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靜靜注視著簡大聾的屍身,十惡星域徐徐收攏,法則之線彙聚於洞穴,眸中星雲轉動,有無數星辰明滅。命星悄然與心神相合,視野之中光陰回溯,乾癟的屍身漸次豐盈充實,徐徐起身,端坐於蒲團之上,石燈燃起,燈焰搖曳如血光,眉心創口合攏無跡,簡大聾閉目冥想,胸腹起伏,一呼一吸吞吐血光,眉心糾結成一團,麵上露出痛苦之色。
光陰回溯愈來愈慢,近乎於停滯,仿佛為冥冥中天機所阻,魏十七全力催動星域,十惡命星降於蒼穹,星力如潮水般湧來,聚起一片浩瀚的汪洋。四下裡窺視的異物倉皇潰逃,連踞於山巔的首領都為星力所擾,眼目模糊,望不真切。姬勝男身處星域之中,風暴中心靜得可怕,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血流的聲響,呼吸的動靜,身體從深淵剝離,是無比真切的存在,遺世而獨立,不能自禁。
感覺真的很好,令人沉醉,她衷心希望時光靜止,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一蓬蓬法則之線編織因緣,推動光陰回溯,洞穴之內,隱約勾勒出一具熟悉的身影,容顏瞬息數變,一忽兒垂垂老矣,一忽兒青春年少,氣息隨之飄忽不定。那是瀕海之地的管虢公,雙目緊閉,眉心嵌著一顆拇指大小的寶珠,灰蒙蒙,光暗暗,雲遮霧繞,隱約閃動著十餘點精芒,如馬王爺的第三隻眼。
在十惡星域的回溯下,管虢公無所遁形,他如鬼魅一般撲上前,寶珠射出一道灰光,正中簡大聾眉心,將精元一掃而空,隨手攝去燈焰,將本命血氣收入袖中,抽身欲退,忽然察覺到什麼,驀地扭頭看了魏十七一眼,而後一頓足,身軀潰散於無形,留下一絲微不可察的血痕,破空遁去。
星力如潮水般退去,簡大聾的乾屍仍撲倒在地,生機斷絕,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適才看到的一切曆曆在目,魏十七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管虢公察覺到有人回溯光陰,窺探他行蹤,氣機牽引攪亂過去,故此多了未曾發生的一幕,扭頭看了他一眼。軀殼或許還是那具軀殼,但管虢公早非當初之人,平等王既然能以一滴精血演化傀儡,他人自然也能借管虢公插上一手。山濤遲遲不願送還南方本命血氣,是為了扶持自己的羽翼,深淵之底的諸位主宰不會坐視不理,借機落下一子,亦在情理之中。
那麼會是誰在暗中出手呢?昊天,伏嶽,北冥,轉輪,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地藏和閻羅?魏十七思忖良久,暗暗冷笑,南方本命血氣一分為八,天南海北,山巔海底,全部集齊不知要花費多少工夫,管虢公如此快就找到簡大聾,十有八九是煉化了自己一份血氣,感知其餘七份血氣所在,一路殺上門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妨跟上去瞧瞧,究竟是何方神聖在搗鬼,興許還有機會渾水摸魚,謀些好處。
他拿定了主意,霍地轉過身,伸臂攬住姬勝男,風馳電掣匆匆離開蛇盤穀,甫一脫離地脈影響,便喚來九瘴獸王,命其送她回轉高/崗,並給樊鴟帶個話,他另有急事,要離開一段時日,多了一年,少則半載,他可領大軍便宜行事,日後自有相會之時。這些日子跟隨大人身旁,好吃好喝,沒人敢小覷,九瘴獸王心中老大不情願,猶豫片刻,鼓起勇氣主動請纓,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鳥不渡山你可敢去?”獸王神情一僵,一丈水頓時退了八尺,乖乖載起姬勝男,戀戀不舍辭彆了大人,足踏瘴氣一路飛遁南下。
魏十七目送獸王遠去,直到視野儘頭,變成一個隱約可見的小黑點,這才轉過身去,重又踏入蛇盤穀。盤踞山中的異物為星力驚擾,無人約束,能躲多遠躲多遠,簡大聾的乾屍前隻剩下一頭人形異物,正是千仞崖頭三棵古鬆下異物首領。
近在咫尺,魏十七看清對方的麵容,與其他人形異物相比,他看上去更順眼一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張嘴稍寬了些,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身形敦實魁梧,手腳俱全,那些黝黑粗壯的觸手藏得很好,看不出絲毫端倪。
“蛇盤穀中,竟然還藏了這麼個洞穴,若不是親眼所見,難以置信。”他談吐從容,咬字清晰,顯然魏十七已證明自己配得上客客氣氣交談,“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摸進來,奪走一些東西,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去,韓將軍也是為此而來的吧?”
本命血氣有種種妙用,鎮將煉化得以長駐於世,異物嗅到一些殘留的氣息,心生覬覦也在情理之中。那異物首領孤身相見,有膽氣,也有底氣,一口叫破“韓將軍”,顯然對鳥不渡山外的局勢了如指掌,絕非頭腦簡單之輩,不過他那些拿腔作勢的話頭,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聽了令人發笑。魏十七不置可否,隨口問道:“怎麼稱呼?”
“姓烏,名照,來自深淵外界膜。”他察覺到魏十七的不經意,雙眸忽生異變,左眼白球黑瞳,右眼黑球白瞳,眸光順著那些微不可察的血痕一路望去,投向虛空深處,顯露了幾分手段。
血痕尚未完全消失,卻比之前淡了數分,更難察覺,魏十七頗有些意外,那烏照天生慧眼,輕易窺破管虢公的行跡,這等手段卻是難得。他沉吟片刻,大略解說幾句,烏照聽得“南方本命血氣”,不禁怦然心動,他回頭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沒看出什麼名堂,倒有些吃不準。
黑瞳白瞳雙雙投來,怪異而寒磣,仿佛被什麼東西摸了一把,後背涼颼颼的,不大舒服。魏十七暗生警惕,道:“這對招子看東西很毒,神通不小。”
烏照猶豫一下,坦然道:“陰陽雙照,天賦神通,為深淵魔物所無,在異物中也不多見。”
魏十七微微頷首,道:“你看得到那人遁去時留下的血痕?”
烏照嘴角的笑意多了幾分,道:“如你所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