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當空,看得草窠與郎祭鉤麵麵相覷,南方本命血氣才剛回歸,便升起一輪赤日,不可能是新晉升的南方之主,但非是如此,這輪赤日又從哪裡來?二人心中同時一震,臉色變得頗為難看,是西方之主,西方之主樊隗重入深淵了!當年削弱瓜分樊隗的勢力,他二人出了不少力,也得了不少好處,此番趁著血戰卷土重來,若說背後沒有人撐腰,無論如何都不可信。
深淵意誌又將興風作浪,草窠郎祭鉤歸心似箭,一時間也顧不得與魏十七多囉嗦,乾脆抽身遠遁,權當不曾見過。郎祭鉤也就罷了,草窠折了一員心腹,一員鎮將,就這麼灰溜溜一走了之,臉上實在無光,但他實在沒心思與之糾纏,糾纏下去也落不得好,隻能唾麵自乾一回,心中著實堵得慌。
魏十七抬頭看了赤日幾眼,若有所思,他比草、郎二人看得更透徹,西方之主樊隗去而複返,那是迦耶落下的一子,他有預感,這是直指深淵之底,圖窮匕見的一子,時局演變,已容不得徐徐圖之了。他翻身跨上九瘴獸王,朝南明小主略一示意,徑直馳向平川穀口。
九瘴獸王足踏瘴氣,奔走如飛,數個時辰後,穀口遙遙在望,魏十七胸中三顆心忽有所動,隱約察覺到血氣波動,當即收住坐騎,命其落於山腳下,仰頭望去,卻見一棵參天古木拔地而起,枝葉如火炬指向蒼穹,樹梢盤踞著一株菟絲子,足有碗口粗細,如絞人的大毒蛇,纏得嚴嚴實實。南明小主緊趕慢趕追上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覺笑了起來,指著那菟絲子道:“原來是草木成精,倒也不容易!”
深淵之中,魔物有天人魔人之彆,妖物有禽獸草木之彆,南明山中魔獸不計其數,草木成精卻極為罕見,究其根本,草木不得遁走所藏,但凡得了些血氣,早早被人奪取,根本等不到開智成精。南明小主熟門熟路,繞了數圈稍加辨識,便知這菟絲子頗有些道行,血氣充盈,十分難得,她手起錘落,一錘子將古木攔腰砸斷,樹乾推金山,倒玉柱,隆隆栽倒在山穀中,激起漫天塵土。
菟絲子被有心人窺破根底,無處藏身,隻得收起真身,催動血氣化作人形,目光閃爍,神情有些複雜。南明小主卻是認得她,“咦”了一聲,提起雷鳴脛骨錘指著她道:“原來是你,姬勝男!”
魏十七也算做足了功課,大略知曉南方之主山濤麾下有哈、簡、管三將,簡大聾兵多將廣,以姬勝男為謀主,陽九、江流子、鐵楓斛、沙郡四裨將輔佐,占了南疆膏腴之地,將管虢公擠兌去了瀕海荒蕪之地,將哈千目擠兌成了孤家寡人,其中的功勞,大半要落在姬勝男身上。傳聞不得當真,簡大聾能脫穎而出,必有其過人之處,不過姬勝男並非魔物出身,而是草木成精,倒有些出乎意料。
魏十七打量了她幾眼,隨口問了幾句,姬勝男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無非是奉簡大聾之命駐守平川穀,腹背遇敵,兵敗如山倒,無奈之下,她隻得棄了兵卒獨自逃生,偷偷潛入蓮花峰,躲在樹巔假扮菟絲子——也不是假扮,她本來就是一株菟絲子,不過是現出真身,掩人耳目罷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魏十七跨九瘴獸王疾馳而過,心中震驚,露出些許血氣,竟被他察覺,從樹梢揪了下來。
是運,是命,沒什麼可多說的,姬勝男心灰意懶,任憑對方處置。
魏十七想了想,此女既然是簡大聾的謀主,胸中自有丘壑,不如把她交給樊鴟處置,或許能派上什麼用處。他向南明小主道:“你將她帶回平川穀,交與樊鴟,換些中意的物事。”南明小主聞言頓時大喜,這活惠而不費,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她彎腰撈起姬勝男,將她按在蛟首龍馬背上,笑道:“乖乖的聽話,犟頭犟腦,可沒好果子吃!”
魏十七將九瘴獸王一拍,直奔平川穀而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遠在千萬裡之外,極西蠻荒之地,樊隗大口大口呼吸著熟悉的空氣,感慨萬千。好不容易跳出深淵,他也想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但收攏在左眼的深淵意誌,七十二枚金剛舍利,是懸在頭頂一雙利刃,魔王波旬沉著一張死人臉,古佛迦耶客客氣氣跟他分說,若是不知趣,想必不會有好下場。不過他心中也有一點動意,綿延千萬載,如此大的一局棋,有機會押上一把,勝負五五分,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
就這樣,他糊裡糊塗闖入了棋局,甘心充當馬前卒,率先殺回深淵。
當初走得決斷,走得倉促,手頭的地盤和兵卒儘被瓜分,再也收不回來,魔物追隨強者,人走茶涼,也無可厚非,身邊隻剩下樊拔山一人,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不過這些用不著他操心,隨他殺入深淵的,還有魔王麾下一支大軍,兵多將廣,單是一十八位魔將,就來了一十三位,不是寄托神意,行走在外的本命魔仆,而是他化自在天魔宮底層血池的本體親至。
在樊隗看來,這是理所當然,那些本命魔仆放在深淵,不過是些偏將牙將之流,血戰之中不知要死多少,踩破腦袋都沒人問,魔將勉強還能看看。當務之急,是趁著深淵血氣爆發,收攏魔物,以戰養戰,拉扯起一支大軍,先立穩腳跟再說。他的對手,不僅僅是深淵主宰,更有那應深淵征召投入血戰的鎮將。
收攏魔物,以戰養戰,這些都無法假手外人,好在樊拔山是從底層一路殺出來的,熟門熟路,他圈定了一條迂回的線路,先西後北,再一路繞行向東,從四邊入手,吞並較弱的勢力,最後謀取中原腹地。一開始手頭沒有籌碼,缺兵少將,隻能倚重魔將。魔將統領麾下眷屬,如臂使指,響應如神,絕無退縮背叛之虞,但興一利,必生一弊,魔將一旦被擊斃,眷屬亦隨之淪喪,無異於行屍走肉,任人宰割。
樊拔山久經沙場,不打無把握之仗,他費了一番手腳,逐一摸清魔將的底細,做到心中有數。令他意外的是,一十三位魔將之外,還有一個特立獨行的人物,不是魔將,沒浸過血池,卻引了一隊眷屬,其中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他自稱周吉,奉魔主之名,來到深淵尋求機緣。
樊拔山總覺得他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