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將是如何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出現在三生崖上的?旁人或許會大驚小怪,但對這些經曆過上一輪血戰,從修羅場中爬出來的老卒來說,又有什麼不可接受的。血戰攪動血氣流轉,鎮將便是那惡心的攪屎棍,不死不滅,愈戰愈強,所有的匪夷所思,到頭來都將習以為常。
但這一次,西陵主鬼牙將等卻有些心中沒底,立於崖頭那鎮將,似乎是有主的!
不戰,不走,不言,靜靜等待著什麼,簡大聾一顆心沉到穀底,難不成鎮將也是為了南方本命血氣而來?他縱然自恃手段了得,卻也不願與鎮將硬拚,眼梢一瞥,見西陵主等神色凝重,顯然是心存忌憚,當下悄悄挪動腳步,與他們站於一處,互為援助。大敵當前,南疆之眾拋開利害紛爭,一致對外,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西陵主等絲毫不感到意外。
五人合力,戰力淩駕於鎮將之上,若以雷霆手段將對方撲滅,至少可得四十九日安穩,然而鬼牙將卻於這當兒輕輕咳嗽一聲,退後半步,身形再次沒入樹陰,趙千瞳亦步亦趨,旋即向後退卻,士氣頓為之一挫。西陵主心念數轉,三生崖事關本命血氣,如此要緊,鬼牙將卻甘願退縮,一點血性也沒有,他姥姥的,他究竟在盤算些什麼?
正當雙方對峙之時,隔著波瀾不驚的沉淵湖,風吹草動,百餘黑騎如一陣風撲至岸邊,齊齊勒住坐騎,持錘棒槍盾,控猙獰惡獸,甲胄護身,不動如山。為首一將舉目遙望九泉峰,右手握拳打了個手勢,雙腿一夾,胯下凶獸檮杌將四足一蹬,連人帶獸憑空消失,化作一縷奇氣,瞬息橫掠沉淵湖,無聲無息落於九泉峰腳下。
三生崖上是渡空鎮將,三生崖下是轉輪鎮將,隔湖還有一百零八黑騎虎視眈眈,西陵主頓覺壓力如山,出頭椽子做不得,隻得步趙千瞳後塵,亦退到鬼牙將一遍。
鎮將默默對峙,誰都沒有出手的意思,趙千瞳有些遺憾,南方之主的洞府看來是藏不住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打得天翻地覆才好,攪渾了水才有可趁之機,鎮將不是水火不容麼?怎地變得如此精明謹慎了?他小心翼翼瞥了鬼牙將一眼,卻見他老神在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態勢,隻得按下焦躁,耐心等待。
又過了片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長笑,湖水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兜底攪動,掀起驚濤駭浪,“嘩啦”一聲分在兩旁,露出黑黝黝濕漉漉的礁石,犬牙交錯,蜿蜒曲折,兩道身影一先一後踏石而行,血氣蒸騰,健步如飛,湖底吸力加諸於身,卻似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湖水在身後傾瀉而下,將礁石重新淹沒,二人從容踏上九泉峰,立定於轉輪鎮將身旁。
簡大聾謀劃已久,對爭奪本命血氣的人物了然於胸,一看便知,分開湖水踏石而來的一對男女,正是契染與莫瀾。短短數載光陰,修為突飛猛進,已不容小覷了,就算沒有深淵主宰在背後撐腰,也足以自立門戶,與己方掰一掰手腕。更何況,他手中還握有額外的籌碼,三生崖下的鎮將,沉淵湖畔的黑騎,有彼輩鼎力相助,除了昊天麾下第一人,誰還敢跟他爭?
作弊啊!倒黴啊!夭壽啊!簡大聾一口氣歎在了肚子裡,原以為自己的消息是獨一份,不想流年不利,先被西陵主鬼牙將揪出了行蹤,又被兩員鎮將壓在了頭頂,三生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有名,一個個強人追著趕著撲上來?
契染目光一掃,西陵主,鬼牙將,趙千瞳,簡大聾,管虢公,都是南疆有頭有臉的人物,聚在一起倒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們聚在這裡做什麼?他挪開視線,落在三生崖上,藤苔顯然最近才清掃過,“三生”二字當出自南方之主山濤之手,至於盤踞於崖頭那鎮將……他心中忽然一動,扭頭望去,卻見陳聃淩空渡虛,踏浪而來,落足處激起層層漣漪,湖底吸力仿佛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他胸中不由大震,操縱法則,自辟天地,這是深淵無上域界神通,陳聃一身道行,竟深厚如斯?
眾目睽睽之下,陳聃風輕雲淡登上九泉峰,對契染鬼牙將等視若無睹,凝神打量著三生崖,似乎察覺到什麼,探出食指重重一戳,隻留下淺淺一點白痕,與山濤書“三生”二字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契染嘴角微微一動,臉上似笑非笑,腦中忽然念頭一轉,陳聃道行何等了得,縱然不及山濤,亦不會差得如此之多,他這一戳隻是尋常手段,三生崖堅不可摧,山濤定是使了什麼神通,才留下這二字。
陳聃沉吟片刻,將“昊天神域”投入現實,罩定三生崖,再度探出食指,舉重若輕,在堅石上劃下一撇,如刀如劍,望之令人血脈噴張。
隻有一撇,入石三分,飛揚跋扈。他沒有繼續寫下去。當昊天神域落在三生崖上,陳聃察覺一股詭異的力量從中作梗,有如執筆書寫之時,有小兒捉住你的筆杆扭來扭去,耗費十倍之力,才能維係域界。與山濤相比,他尚有不如,大敵在旁,也不宜白白耗費氣力,三生崖不會憑空飛去,待塵埃落定,再細細推詳不遲。
陳聃退開一旁,渡空鎮將催動麒麟,從崖頭一躍而下,那麒麟四足黑氣氤氳,落地無聲,佇立於其身後,與轉輪鎮將遙遙相對。
契染望著三生崖上那新添的一撇,心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欣慰,陳聃顯露域界神通向他施壓,這既是認可,又是威脅,據他所知,深淵四方之主,唯有山濤一人邁出這最後一步,雖說域界神通並非無往不利,但眼下要挑動他人與陳聃相爭,殊非易事。兩大之間難為小,南疆之眾成為左右戰局的關鍵,若他們因此倒向陳聃,又該如何是好?
契染審時度勢,當即將扣於指間一枚玉骨拗斷,百餘息後,沉淵湖畔多了數個身影,氣息衝天,攪動漫天雲霞。陳聃心血來潮,回頭望了一眼,眸中血氣之火驟然明亮了百倍,連帶渡空鎮將亦提起十二分警惕。契染終於揭開了最後一張底牌,當草窠與郎祭鉤雙雙出現在沉淵湖畔,即便隻是袖手旁觀,南疆之眾亦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辦?怎生是好?簡大聾額頭滲出一層冷汗,他出身低微,從最底層魔人一路崛起,對深淵主宰的氣息再敏銳不過,連他們都公然插手南方本命血氣的歸屬,這世道……這世道……還有沒有公道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