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初成,二軍隔河駐紮,各自戒備。魏十七出手大方,將一隻羊脂玉瓶丟於陰鑰,命她賜下血氣,助麾下魔物提升戰力。柯軛牛等四將素知大人心性,欣喜之餘,尚在意料之中,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魔物卻從未遇到這等好事,與契染之軍河上河下混戰一氣,死傷無多,先奪得不少血氣,如今還有額外的賞賜,彼輩大都死心塌地,決意追隨大人。
人心最難把握,魏十七從不奢望追隨他的人抱以赤膽忠心,不離不棄,他看得很清楚,忠誠是稀缺的情分,有價碼,會折損,要花費時間精力經營和維護,他無須這麼做,隻要足夠強大,忠誠就可有可無,讓追隨他的人,能獲得想要的東西,讓背叛他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海不求河來投,河自然入海,在他看來,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差強仿佛。很多人都覺得他冷漠,其實不然,他隻是抽離感情,把利弊得失計算清楚,擺到台麵上而已。
深淵是適合他的。吞象山一戰,心思活泛的魔物見主將隕滅,大勢不妙,早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剩下苦戰的都是些一根筋的粗坯,魏十七正中下懷,借陰鑰之手收歸麾下,以戰養戰,奪取血氣,磨礪彼輩,令弱者去,強者留,意欲打造自己的班底。從吞象山一路殺至天淵河,初見成效,隻要他不停地打下去,不停地贏下去,就能牢牢把握住這支常勝之師,異軍突起,在深淵占得一席之地。
前提是,他必須足夠強大,強大到一次都不能敗,敗一次,便是風流雲散,萬劫不複。不過非如此,又何以能在深淵中殺出一條登天的血路來?非如此,又何以能夠成就十惡星軀,登峰造極,與帝子爭上一爭?魚龍殿前,天後薑夜,一縷殘魂湮滅無跡,那刻骨銘心的仇恨,念茲在茲,從未忘卻。
待二軍安頓妥當,局勢重歸於平靜,契染擺下酒宴,遣使渡河殷勤相請。令他遺憾的是,之前窺見那兩個窈窕好女子未曾露麵,連陰鑰都托故不至,隻有韓十八領著一猴頭施施然前來赴宴。契染心知肚明,赴宴者,敷衍也,兩瓶血氣當不得什麼,他也不指望對方信守承諾。
宴是小宴,契染並未大張旗鼓,之喚來倉穀糜華隆頭兩個心腹作陪,菜肴也是尋常,粗魚大肉,雖不精細,整治得極為乾淨,烈酒管夠,味道與下界荒北城的“燒刀子”相仿,熱力從喉嚨一條線滑落胃袋裡,飲上一碗便熏熏欲醉。
契染是個自來熟,說說笑笑,宛如多年老友,倉、華二將都是海量,頻頻勸酒,越喝眼睛越亮,鐵猴來者不拒,酒到杯乾,一時間吃得口滑,足足灌下三壇烈酒,頹然跌倒在地,呼呼睡去。兵對兵,將對將,灌倒了猴頭,契染端起酒碗與魏十七對飲,不想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明白。
深淵的逸聞趣事早已說儘,倉穀糜華隆頭都有了十成醉意,再喝下去就失態了,二人使個眼色,躡手躡腳退了下去。被冷風一吹,酒勁上湧,倉穀糜有些控製不住,含含糊糊道:“小華,你說……大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華隆頭大著舌頭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還不明白……”
“你……你說……來聽聽!”
華隆頭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壓低聲音道:“這些年……大人獨木……獨木難支,若能說服……此人相助,可與魏什麼禾什麼顧什麼的……爭上一爭……嚇,三巨頭變……變……變四巨頭,我等也……長臉……”
倉穀糜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手腳沒輕重,華隆頭立足不穩,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也不著惱,跟著他一同嘿嘿哈哈,笑個不停。
二人自以為走得遠,自以為嗓門輕,哪裡瞞得過契、魏二人。契染敬了對方一杯酒,致歉道:“切,兩個粗坯,讓尊駕見笑了。”
魏十七微笑道:“無妨。”
契染目光落在鐵猴身上,道:“這‘鐵釺鎖血氣’的手段,可是來自西方之主樊隗?”
戲肉終於上場,魏十七毫不隱瞞,坦言道:“當年曾與樊隗打過交道,機緣巧合,得了這條鐵鏈鐵釺,閣下慧眼如炬,這猴頭心竅內種了一枚血舍利,若無鐵釺鎮鎖,難保有失。”
契染嘖嘖稱奇,道:“血舍利中藏神通,彆有玄機,此物由來已久,雖可濟一時之利,終是身外之物,天長日久,血氣為其所奪,心性為其所侵,反成心腹之患。樊隗亦是了不起的人物,費儘心機,隻打造了這一副鐵鏈鐵釺,居然落入尊駕之手……”
魏十七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吾與樊隗兩不相乾,爭奪血氣,打誰不是打,莫說百歲穀樊拔山,即便是操戈討伐三巨頭,轉輪王麾下一家獨大,隻要閣下出得起價,也無有不可。”
契染一拍大腿,又敬了他一杯酒,道:“隻是尊駕既非深淵中人,要這許多血氣,又有何用?”
紙是包不住火的,圖窮匕見,此問才是關鍵,若不能言之有理,又如何取信於人?魏十七目視對方,徐徐道:“吾熬煉肉身,不須血氣,然則深淵魔物應血戰而生,是吾手中之刀劍,刀劍尖利,才能屠滅強敵,血氣多多益善。”
“哦?尊駕之強敵卻在何處?”
魏十七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笑意,“既非深淵之人,強敵自然在深淵之外。”
契染連連頷首,道:“轉輪王曾言,深淵之外,彆有天地,佛道魔三支成鼎足之勢,神通手段不無可觀。不知尊駕之敵卻是何人?”
魏十七道:“轉輪王果然見多識廣,吾之大敵非是旁人,乃是三界之地,西天靈山,大雷音寺,如來佛祖。”
契染心下忖度,佛祖如來,道門天帝,魔王波旬,此三者雄踞一方,乃三界至強之輩,轉輪王以為不可小覷,對方道出如來之名,當非誑言。他又追問道:“與如來為敵,非是等閒,不知尊駕又屬何方?”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笑道:“天帝隕落,帝子登位,吾奉帝子之命入深淵曆煉,個中曲折,不足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