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三十六宮,王京、餐霞、禦風、驂鸞等而下之,不值一提,西華元君心中清楚,帝子之所以在此落足,是在於那雲漿殿主魏十七。小廟裡生生拔擢出一員大神,又令餐霞宮主崔華陽何以自處?既已敕封五明仙界,為何不命他執掌五明宮?為的是韜光養晦,掩人耳目?種種疑惑如浮光掠影,一閃而過,帝心深沉,非她所能揣測。
禁製迭生,雲紋隱現,西華元君緩步穿過正陽門,金母殿主藍容與迎上前去,躬身見過元君,侍立在旁,有了主心骨,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正陽四宮二十八殿,宮主殿主儘皆出迎,久聞元君之名,一睹斯人風采。旁人也就罷了,廣恒殿溫玉卿一雙妙目,落在伯蓍真人臉上,瞳孔微微收縮,恨意瞬息翻起,如火如荼,她生怕控製不住自己,銀牙緊咬舌尖,錐心痛楚,口中嘗到了血腥的滋味。
王京宮,律伯笏,伯蓍真人的根腳,又瞞得過誰去?不過曹木棉曹宮主臉色深沉,溫玉卿溫苦主強自按捺,旁人哪裡敢提起,一個個隻作不知。魏十七目視廣恒殿主,微微搖首,溫玉卿飛快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將恨意強行按下。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渴望力量。
伯蓍真人淪為眾矢之的,氣氛頓時冷下來,敖南海同仇敵愾,低低哼了一聲,西華元君卻不以為意,紫微星現,帝子登位,連天後薑夜都隱忍不出,當年那些小小的恩怨,又有誰會惦記著不放。
何況,棋局重開,大戰在即,果真怨氣不散,先渡過這一場劫難,再計較往日的恩怨。
雲池汩汩有聲,霧氣繚繞,幻化出重樓殿宇之形,層層拔高,氣勢恢弘,西華元君向曹、崔、聞、謝四位宮主頷首致意,又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忽道:“初來乍到,不便叨擾,雲漿殿主可否略儘地主之誼,安頓下瑤池來客?”
魏十七稍覺意外,微笑道:“元君有托,敢不從命。”
西華元君命藍容與引了伯蓍真人、敖南海,隨魏殿主去往雲漿殿,帝子相召,她作彆四位宮主,徑直飛往雲池,無移時工夫,身形便淹沒於雲霧之中。曹木棉目送元君遠去,輕輕歎了口氣,叮囑了魏十七幾句,揮手命眾人各歸諸殿,未經召喚,不得擅離。
魏十七引了三人前往雲漿殿,他出使瑤池之時,得金母殿主款待,後橫渡星域,又聯手斬滅鑄銅殿主佟丁牛,也算結下了不淺的情分,此番賓主易位,元君所托,亦在情理之中。隻是元君與帝子結盟,挾大勢而來,淩駕於四宮之上,她這一開口,便將自己推向了四位宮主的對立麵,立於風口浪尖,平添了許多事端。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魏十七引著藍容與等人來到雲漿殿,喚來金莖露,挑了幾處上好的洞府,委屈三人暫且安頓,過後再從長計議。伯蓍真人、敖南海居於雲漿殿,勉強還說得過去,以藍容與的道行輩分,不當如此簡陋,不過她並不在意,謝過魏殿主,言辭甚是客氣,令伯蓍真人大吃一驚,不知金母殿主為何突然轉了性,變得如此好說話。他卻不知,這客氣,是星域一戰,魏十七全力催動誅仙金符,從旁相助,滅殺金剛不壞佟丁牛,憑實力打出來的。
與雲漿殿相隔千裡,青蓮迎上前來,言笑晏晏,延請西華元君入雲池,覲見帝子。西華元君隻掃了她一眼,便知青嵐根腳,迦耶所遺佛寶之一,天後薑夜把持多年,成就萬妖鏡靈,雖非真靈,卻勝似真靈,以一點佛性,變化妖氣,獨得先天生物之妙。她回頭望了一眼,雲漿殿中,透出諸天輪回神木鼎和乾坤寶幡傘的氣息,若隱若現,似是而非,若非她刻意探查,幾乎無法察覺。
雲霧中開,西華元君踏入雲池,光影數轉,心神略一恍惚,已落至帝子座前。雖然早有預料,但近在咫尺,親眼所見,仍是微有些驚愕,帝子隻是一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眉宇間依稀仿佛,是天帝的模樣,沒有來令她心一顫。
帝子道:“皮相皆屬虛妄,然則令元君見笑了。”
西華元君微微搖首,輕聲道:“天帝言重了。”
“諸宮四散,天庭未立,何來天帝之稱,元君可直呼朕名,不必生分。”
西華元君知他不打虛言,稍一躊躇,從善如流,道:“重元君言重了。”
天帝重元,西華元君,元君鎮瑤池,當年本該她為天後,不想人心未變,奈何世事易變,薑夜為天後,帝子化身在瑤池仙宮內才有那一問,
帝子起身行至元君之前,仰頭看了看她,若換作旁人,定會屈膝下跪,但西華元君腰背挺得筆直,隻是垂下螓首,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柔之色。
“果然是你嗬——”帝子無奈地搖搖頭,神念動處,伸手一攝,右手提壺,左手持杯,鄭重其事作斟酒狀,卻無有滴酒流出。他將空空如也的酒杯遞與元君,道:“朕親口應允,為元君把酒接風,元君滿飲此杯,絕不相負。”
西華元君雙手接過空杯,湊近嘴唇,緩緩飲下這一杯氣運,心中一時感慨,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壺與杯乃神念所化,憑空散去,帝子背負雙手,神情為之一肅,道:“天機莫測,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便是朕亦不敢相違。朕順從天機,棄身魂,破天庭,蒙蔽天機,爭得一線喘息之機,本打算從容布局,不想大雷音寺有所察覺,大劫將至,渡得過,猶有轉機,渡不過,萬事皆休。”
西華元君眸光流轉,淡淡道:“獅象搏兔,亦用全力,可是西天靈山,如來親至?”
“如來坐鎮大雷音寺,不敢擅離,否則迦耶趁虛而入,靈山易主,得不償失。”頓了頓,帝子又道,“天機紊亂,變數已生,六欲天並未歸附大雷音寺,他化自在天魔王首鼠兩端,此番來襲之敵固然勢大,卻也並非無懈可擊。”
西華元君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知來敵究竟是何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