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荷與宇文毗辭彆蘭真人,出得廣濟洞,心情都有些沉重。謝子菊乃是蘭真人悉心栽培的弟子,陽神真人,業已觸摸到顯聖的門檻,梅真人一旦成就真仙,飛升天庭,蘭真人坐鎮斜月三星洞,如無意外,謝子菊便是下一任廣濟洞洞主,她死便死了,若是海妖下手,大可不聞不問,但種種征兆指向天魔,師弟牽扯在內,百口莫辯,卻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她看了宇文毗一眼,卻見他鎮定如常,並未亂了陣腳,忍不住問道:“師弟覺得……蘭真人意欲如何?”
“天魔神通詭異,便是蘭真人,也所知有限,無非是暫且退讓一步,迫吾查明凶手罷了,當真要撕破臉,她還做不得主。”宇文毗停下腳步,似乎記起了什麼,“師姐要不要去昆吾洞麵見胡帥?”
極晝城主胡不歸付出無垢洞,從梅真人手中換來兩道符詔,親身坐鎮於昆吾洞伏藏真界,這些年來閉關不出,便是心腹如文宣之輩,亦緣慳一麵,宇文毗猜測他不敢就此老去,抱以萬一的希望,逆天而行,成就真仙。這一絲機緣,卻是師尊不經意傳下的,神兵真身,魂兵魄胄,胡不歸、文宣、支荷三人,都走在同一條路上,先後相望,絡繹不絕,不知到頭來誰人能邁出那石破天驚的最後一步。
天妖業已滅族,傳承中絕,道門方是正途,隻看梅真人成就大象,坐鎮大瀛洲,羽族蟲族海妖無人來犯,便可知端倪,魂兵魄胄乃劍走偏鋒,旁門左道,他並不看好。
支荷微一猶豫,自從她投入魏師門下,便與胡帥生出無法消解的芥隙,有所得必有所失,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她並不覺得自己追慕大道,做錯了什麼。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她歎息道:“算了,不見也罷。”
宇文毗點點頭,他離開斜月三星洞後,投入泗水城,一直受這位師姐照顧,天長日久,對她的處境和心態,亦了然於胸。
蘭真人召二人前來,作何打算,支荷也猜到了幾分。謝子菊意外隕落,擊空飛舟為魔氣洗煉,留下的空竅乃是最大的破綻,瞞不過道門真人,凶手非但不加銷毀,反而將飛舟藏於石縫之中,以枯枝遮掩,欲蓋彌彰,顯然深諳宇文毗的底細,意圖以此挑動道門與泗水城衝突。用心險惡,真是厲害,大瀛洲亂象一起,便是梅真人親自出手,也非一朝一夕能夠撫平。
凶手究竟是何方神聖?背後指使之人,莫非是淵海三洲之地,那幾位碩果僅存的真仙?難不成梅真人業已煉化大象分身,進而衝擊天人之隔,這才引來了意料之外的大劫數?支荷搖搖頭,不再深思下去,宇文師弟乃魔嬰成就分身,算計謀劃遠在她之上,拿得定主意就好,她隻須護住師弟周全。
二人離得黃庭山,徑直投北而去。
支荷雖為師姐,聽憑師弟拿主意,宇文毗並不急於飛遁趕路,不緊不慢,一路繞行,一路查看,她聽之任之,並無二話。花費大半日工夫,將山林兜了個遍,支荷偶然心有所感,停下腳步回望一眼,冷冷哼了一聲。蘭真人果然還留下了後手,遠處跟隨之人,氣息頗為熟悉,當是師尊在混沌一氣洞天鎖內的舊相識,那條自稱“小白”的白蛇精。白蛇精既然到了,想必天狐阮青、錦紋毒鴆羅刹女、雪狐亢瓏兒亦在不遠,兩個鬼修,兩頭天妖,蘭真人折了一個徒兒,倒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不願再冒險。
宇文毗隻作不知,低頭一路尋覓,終於來到謝子菊遇難之地,殘留的氣息已消散殆儘,風過疏林,枝葉沙沙作響,愈發顯得山林寂寥。他靜靜立了片刻,雙手結成一個古怪的法印,一縷黑氣從鼻竅中噴出,飄飄搖搖,彌散於四野,漸漸凝成一個陌生的身影,黯淡模糊,忽隱忽現,一忽兒躲於樹後,一忽兒閃身而出,一忽兒伏於地上,一忽兒盤膝坐定,總在這四處兜轉,脫不開方圓數丈之地。
支荷神情微微一動,謝子菊慘遭蹂躪,死得並不安寧,蘭真人隻怕還被蒙在鼓裡,並不知情。
宇文毗施展天魔秘術窺探凶手,不料竟如此順利,輕易便捕捉到魔氣的蹤影,他隱隱覺得不妥,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儘快收手,切莫自誤。
支荷見師弟久久沒有舉動,似乎遇到什麼難題,難以決斷,她正待開口,忽然皺起眉頭,一顆心漏跳了半拍,寒毛根根倒豎,似乎察覺到莫大的危機。
幾乎與此同時,宇文毗悶哼一聲,魔氣從鼻竅內噴湧而出,凝化的身影由模糊變清晰,一縷若有若無的痕跡直指高空,暗示那凶手並非跋山涉水,而是從天降臨。血瞳雷鵬,原來是此妖禽載他飛臨黃庭山,到頭來卻為魔氣煉化,丟了性命!宇文毗眸中魔紋聚散不定,全力催動魔功,忽又發覺第二縷若有若無的痕跡,直指向地下深處。
支荷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殺意,厲聲長嘯,悍然催動七星大日真身,周身魂眼齊明,眉心地龍、左乳蠪侄、右乳梁渠、丹田龍象、頸椎雙首凶猿、後腰雷龜、尾尻列翅鷲七道精魂儘皆現形,瘋狂亂舞,魂力外放成兵,魄力外放成胄,淩厲的氣息衝天而起,如臨大敵。
幾乎與此同時,地穴深處,有人深深吸了口氣,宇文毗操縱的魔氣頓時失去控製,轉瞬沒入地下,一去無回。那凶手布下如此拙劣的圈套,竟然是為了引誘魔嬰親至,奪取他體內的魔氣!宇文毗心如明鏡,他全力推動魔功,探查對手下落,一身魔氣已去了十之七八,已是強弩之末,好在有師姐在旁護法,蘭真人埋下後手,借此機會洗清身上嫌疑,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支荷大喝一聲,魂矛之上燃起一團淡藍火焰,雙臂一振,深深刺入土中,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山頭生生炸將開來,土石亂飛,墜落如雨,周吉從地下飛身而出,棄支荷不顧,合身撲向宇文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輕輕一抱。
他從未遠離,他等著魔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