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頹然落下,這次再沒有半分力氣,疲倦在體內堆積,淹沒了最後一點清醒,周吉陷入昏睡中,口鼻埋進淤泥,不省人事。
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人推醒的,先是有什麼東西在啃他的手,啃他的腳,拉拉扯扯,發狠咆哮。迷迷糊糊中,他揮了揮手,“噗嗤”一聲,似乎打碎了什麼東西,指間粘乎乎的,腥臭難聞。他太累了,懶得動彈,又沉沉睡去。
睡得很不安穩,不知不覺,又有什麼東西纏上身,將他絞得結結實實。絞了一陣,一口狹窄的布袋當頭罩下,腐臭的氣息中人欲吐,周吉輕輕一掙,口袋四分五裂,豁然瓦解。
血腥味更濃烈了,但是這一次,牛鬼蛇神,儘皆辟易,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東西,膽敢來打擾他的酣眠了。
最後周吉是被惡臭熏醒的,他從一堆腐肉中爬起身來,意識有些遲鈍。之前拉扯他的,是一頭大如牯牛的凶狼,糾纏他的,是一條粗如水桶的巨蟒,他躺在一堆屍骸骨肉,毫無察覺。
周吉用力搖了搖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跌跌撞撞跳入海中,將周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腋下,隱隱約約,似乎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腐臭。到底躺了多久?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他趟著冰涼的海水登上礁石,隨手扯下一片海苔,塞進嘴裡慢慢咀嚼著,漸漸記起發生了什麼。
三日懸於頭頂,陽光暖洋洋灑在身上,魔氣一掃而空,丹田之中空空如也,那道令他骨鯁在喉的碧落符業已湮滅,心腹大患一朝去除,頓時渾身輕鬆。周吉忍不住笑了起來,酣暢淋漓,連眼淚都淌了下來。
他在海邊逗留了數日,最初的狂喜漸漸退去,這才有心思琢磨“無名魔功”。
默默念誦百萬遍,水到渠成,得了第二篇傳承,細細參詳,來頭非小。無名魔功有五義六諦七偈八頌二十六項小神通,第二篇傳授的正是六諦中的“蝕諦”,魔氣本性點染萬物,“蝕諦”便是將這一本性發揮到極致,侵蝕法寶,操縱人心,練到高深處,一法破萬法,隻身可敵百萬兵。
周吉又驚又喜,暗暗猜測,這無名魔功兼得佛魔二者之長,大雷音寺欲扶持自己與魏十七打擂台,可謂不遺餘力。不過隻要能擺脫魏十七,便是當一回他人手中槍,又有何妨!
要修煉“蝕諦”,先得將損耗的魔氣找回來。周吉按捺下心中興奮,先以魔氣釣了幾條海妖,煉化血肉,補充些許魔氣,距離鼎盛之時仍遙遙無期。
近海並無看得上眼的大妖,小魚小蝦無濟於事,唯有往大瀛洲探求,打那些洞天陽神顯聖大象的主意。周吉拿定主意,不再猶豫,大步流星奔往山崖,徑直登上高處,極目遠眺,崇山峻嶺杳無人跡,細細分辨,卻見山林之中樹梢搖動,似有人蹤出沒,一時好奇心起,瞅準方向疾馳而去。
祁丙這具身軀著實不錯,身高腿長,一步跨出便是數丈,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無移時工夫便來到山林間,卻見樹木東倒西歪,現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泥濘大道,似為人力開鑿,通往大山深處。周吉目光閃動,頓時記起了舊事,無不緬懷之意,當下沿著大道一路行去,轉了幾個彎,望見一座小山也似的木屋,屋前一大塊空地,三五個獨眼巨人懶洋洋曬著太陽,膀大腰圓,胯間披著鳥羽,哈欠連天。
果然是“愨人”,聽聞彼輩原是海妖,地位低下,世代為奴,因惡了淵海大族,迫不得已。愨人亦是天生異種,百竅貫通,自行汲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身軀積澱的靈氣極為充裕,乃是大補之物,不過對周吉來說,卻是杯水車薪,不堪大用。
愨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見外人闖將進來,又是個體型纖弱的人族,凶性大發,其中為首的那個支起上半身,大咧咧揚起胳膊,一巴掌揮下,打蚊子拍蒼蠅,欲將對方拍成肉餅。沒眼色的蠢貨,枉空長這麼大!周吉搖搖頭,曲指輕彈,一縷魔氣射出,沒入愨人掌心,隻一轉,便將他一條手臂煉化,血肉化作精元,湧入體內,白森森的骨骼脆弱不堪,“嘩啦”散落一地。
那愨人轉眼少了一條胳膊,嚇得魂飛魄散,雙腳亂蹬,急待逃之夭夭,魔氣哪裡肯放過他,循著斷臂卷入胸腹,將這龐然大物儘數吞噬,隻留下一堆白骨。
周吉深深吸了口氣,體內湧入一縷纖細的暖流,魔氣略有增長,聊勝於無。剩下的愨人見頭領滅亡,哪裡敢生出反抗之心,一個個翻身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震得山林呼嘯,群鳥驚飛,煙塵滾滾而散,動靜大得異乎尋常。
周吉伸手一按,魔氣勃發,將眾人壓下,隨口詢問了幾句,那一乾愨人麵麵相覷,片刻後,一人鼓起勇氣上前來,雙手比劃,結結巴巴說了一通,口齒含糊不清,顛三倒四,饒是如此,他也是愨人中一等一的聰明人了。
周吉皺起眉頭分辨了半晌,隻分辨出三五成,據對方所言,這一群愨人是從他處遷徙而來,棲息於山林中,一改捕食海魚的習性,以木薯為食,業已繁衍了千載。此地物產貧乏,杳無人跡,但聽海中相熟的妖物傳言,往南去數十萬裡之遙,有神山突兀而起,亭亭如城,上仙居於其中,吸風飲露,神通廣大,諸海妖王每隔二十年朝拜一回,獻上奇珍異寶,不計其數。
周吉暗暗點頭,所謂“神山”,當是八百裡黃庭山,所謂“上仙”,據他所知,大瀛洲隻有梅真人一人,能節製天蝠、潛蛟、海嬰、蚩尤四海妖王。
多問了幾句,那愨人急得滿頭大汗,連說帶比劃,詞不達意,根本不知所雲,隻得作罷。周吉又命其在前引路,去看一看他們賴以生存的木薯,那愨人如聆聖音,戰戰兢兢領著他翻過山嶺,卻見四圍山脈起伏如欄,山坳中一大塊一大塊肥沃的木薯地,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遠處是一處海灣,數以百萬計的海鳥在礁石上棲息繁衍,鳥糞堆積如山,七八個年幼愨人健步如飛,引來山泉,采集鳥糞沃田,忙得大汗淋漓。
年幼的乾活,年長的曬太陽,愨人就不懂得愛惜後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