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月殿分崩離析,消失在星域深處,雲漿殿無人操控,為氣機牽引,緩緩駛向下一個目標。
星光熠熠,前途未卜。
魏十七滯留於洞天浮宮,休養生息,以醇酒婦人紓解壓力,排遣胸中暴戾,若在凡間,君王沉湎酒色,麾下驕兵悍將不得安撫,保不定會鬨出什麼幺蛾子來,但天庭壁壘森嚴,以魏十七的道行神通,足以憑一己之力,血洗一殿,任誰都不敢起異心。雲漿殿非是善地,忽律需要運心機,動城府,使手腕,安撫那一乾水族精怪,驅使彼輩賣命,魏十七無須行此帝王手段,堂堂正正碾壓即可。從一開始,他就隻信奉“交易”,明明白白攤在台麵上,做出選擇,承擔後果,不怨天,不尤人,就像命運一樣。
忠誠是弱者的遊戲,信任是一種奢侈的浪費,隻要足夠強大,就不懼背叛,這一點,他早有明悟。
彗月殿一戰大獲全勝,卻敲響了警鐘,眾人各自隱於洞府,或煉化星藥,或祭煉法寶,未雨綢繆,以應對來日大戰。伐山破廟,不啻於當日菩提宮四殿來襲,正陽門外一場混戰,任爾手段通天,稍不留神,便為對手所趁,諸位真仙自是看得分明,與他殿開戰,他們隻能竭儘所能,自求多福,一旦身陷敵陣,七八宗法寶迎頭擊下,便是有三頭六臂,也顧不周全。
雲漿殿主神通廣大,狠天狠地,卻隻得一人,誰都不願把身家性命寄托於他人之手。
新歸降的仇真人甚是知趣,約束一乾手下,杜門不出,等待雲漿殿主召喚。星域浩瀚,卻暗藏玄機,當雲漿殿遇到下一個對手,便是他率眾出戰之時,以殺戮和戰功表明忠心,義無反顧投向帝子,這才是他必須獻上的“投名狀”,非如此,無從在雲漿殿立足。應有之義,仇真人對此並無怨尤,他唯一期盼的是,不要厄運當頭,撞上三十三天外那幾個神通廣大的凶徒。
正陽四宮諸殿應征辟而來,計一十三位真仙,公推允道人為首。允道人久曆征伐,心思不同於儕輩,他冷眼旁觀,水族精怪操練的“鴛鴦陣”頗有可取之處,故此親自拜訪雲獸忽律,得知此陣乃雲漿殿主所授,凡間群戰之術,攻防一體,互補有無,遇敵在伯仲之間,相差不甚懸殊,克敵製勝,可保己方不失。允道人微露請教之意,忽律微一沉吟,竹筒倒豆子,將“鴛鴦陣”一股腦交了底,允道人一一記在心中,隨手推衍,化大為小,化正為奇,忽律亦受益匪淺,他甚至覺得,之前驅使水妖攻打彗月殿,若應對得當,未必就一敗塗地。
允道人看出了他蠢蠢欲動的心思,不以為然,他們如今在一條船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當下提點了一句,水族精怪畢竟是妖物出身,嗜血殘暴,心性卻未經磨礪,隻能打順風仗,一旦遇挫,便土崩瓦解,不堪大用,這一節,忽律須得想清楚。
一語驚醒夢中人,忽律低頭忖度半晌,終於明白水妖的軟肋在哪裡,“鴛鴦陣”講求通力協作,更講求死戰不退,若無將腦袋縛在褲腰帶上的決心,如何頂得住真仙手段的衝擊?到頭來依然回到強者對抗,弱者觀望的老路上!彗月殿一戰初露端倪,蛇龜對上羝藩上人,應龍對上趙牽牛,房鈴子無人可擋,鴛鴦陣就此分崩離析,這是血淋淋的教訓!好在雲漿殿有魏殿主坐鎮,摧枯拉朽,一戰奠定勝局,然則……戰局變幻莫測,若殿主被強手拖住,一時騰不出手來,他們又該如何是好?忽律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隻得向允道人拱拱手,出言討教。
允道人知他貌似粗魯,實則不無心計,忽律為餐霞宮主鎮守雲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逢菩提宮來襲,追隨碧落殿主擊退強敵,後輾轉投入雲漿殿,係魏殿主手下數得上號的人物,不妨結個善緣。但如何駕馭那些水妖,並非易事,他猶豫片刻,緩緩道:“有一篇旁門法訣,可驅使妖物舍命死戰,但此舉有傷天和,怨氣鬱積,難免反噬己身,你可願學?”
忽律瞪著獨眼,醜臉露出一絲笑意,慨然道:“殿主以凶星為命星,做屬下的又何懼區區怨氣!”
能有這番見識,亦數難得,允道人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簡,交與忽律,長笑而去。
忽忽數月過去,這一日,朱蟬從睡夢中霍然驚醒,揉了揉眼睛,慢慢爬講起來,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青白五德魚靜靜蟄伏於體內,紋絲不動,她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小臉鬆弛下來,頓覺得腹中饑餒,咕嚕嚕叫了數聲。
大殿之內星光黯淡,朱蟬轉過身去,頓時毛骨悚然,隻見數步之外多了一人,正是雲漿殿主魏十七,目光炯炯審視著自己,竟生出一種內外都被他看了個通透的錯覺。
她不禁喘了口氣,下意識揉著肚子,皺著小臉道:“見過殿主,呃,殿主可有酒食,小婢餓壞了。”
魏十七心知肚明,朱蟬驅使青白五德魚,猶如嬰兒耍大錘,消耗極大,甚至透支壽元亦未可知,不過天後之命,輪不到他插手,他隻作不知。美酒佳肴乃是小事,雲漿洞天物產豐厚,陰元兒經營百載,應有儘有,但朱蟬畢竟是外人,未可入內,魏十七命流蘇取了一隻大大的食盒送至殿中,另奉上三壺美酒,供朱蟬獨享。
朱蟬向魏十七告罪一聲,又謝過流蘇,也不客氣,將酒食一掃而空,長長舒了口氣,心滿意足地放下杯筷。流蘇又奉上熱茶,她捧在手裡小口小口啜/吸,熱氣騰在臉上,睫毛微微顫動,享受著難得的輕鬆愜意。
魏十七沉默片刻,開口道:“如無大礙,便即謀取下一殿?”
朱蟬身軀一震,輕輕歎了口氣,赧顏道:“慚愧!卻是瞞不過魏殿主,昏睡了這些時日,總算緩過勁來了。”
“無妨。似彗月殿這般,需攻伐幾處,才可獲取全功?”
朱蟬沉吟片刻,苦笑道:“青白五德魚啄取靈機,便是百十殿也儘數吞得下,隻是小婢道行淺薄,撐不了這許久,十殿……十殿當是極限……”
一口吃不成胖子,朱蟬所言本在意料之中,魏十七頷首道:“也罷,如無意外,那便攻伐十殿。”他心念一動,雲漿殿嗡嗡震顫,遁術漸漸加快,如巨舟般橫渡星域,馳向未知之地。
朱蟬舔了舔嘴唇,伸手按在胸腹之間,似乎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