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朝華知道他起了疑心,眼下不同往日,太阿倒持,生死握於對方之手,雖說她隻是一縷神念,但斷了這條線,殊為可惜。她定了定神,徹底冷靜下來,雙手交叉按在小腹上,笑道:“殿主可是懷疑,妾身是魔王之女離暗?”
魏十七上下打量她幾眼,“嗯”了一聲,問道:“可是離暗?”
帝朝華搖首道:“妾身確是天魔女,居於他化自在天,係魔王波旬眷屬,非是離暗,確鑿無疑。然則妾身在魔宮究竟何為,卻是記不起來了,殿主明鑒,非是有意隱瞞。”
“妾身為諸天輪回神木鼎召至星域,帝朝華未能守住不動心,神木鼎毀,妾身本當回轉他化自在天,不知何故,鬼使神差投入此女體內,占了諸天輪回神木鼎一點本源,就此留了下來,輾轉來到天庭。他化自在天與星域隔了無窮時空,妾身隻是一縷神念,記憶不全,寄存於肉身之內,與天魔女真身無有牽連,此番天後攜帝子降臨,天地大變在即,深感惶恐,蒙殿主收留,願略儘綿薄之力。”
魏十七從星域歸來,道行直與四位宮主比肩,生殺予奪,非比往昔。帝朝華一改姿態,求其庇護,魏十七沉吟片刻,此女魔功詭異,重鑄諸天輪回神木鼎,如能駕馭,倒也是不小的助力,他所謀甚大,存了江海不擇細流之意,當下允諾道:“好,你便留在雲漿殿,如遇魔王眷屬,準許你退避三舍。”
帝朝華謝過殿主,這才鬆了口氣。
魔王波旬遣三魔將尋訪天帝下落,此事透著蹊蹺,魏十七多問了幾句,帝朝華所知也有限,道不出個子醜寅卯,隻得作罷。
他遣退帝朝華,獨自坐於雲漿殿內,思忖片刻,忽然覺得心煩意亂,當下拂袖踏入雲漿洞天,來到浮宮之中歇息。
陰元兒深入地脈采集石髓未歸,浮宮中隻得流蘇看護,她匆匆迎上前來,笑容可掬,心中卻沒由來打了個寒顫,她盈盈下拜,恭迎主人回轉洞府。魏十七摸摸她的頭,問起這些年過得如何,流蘇甚是乖巧,隻說雲漿殿有帝朝華坐鎮,洞天內有陰元兒打點,數十年如一瞬,風輕雲淡,彆無煩心之事。餐霞宮主一如既往地強勢,她說保得雲漿殿平安,就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不過他若百年不歸,千年不歸,雲漿殿還可能這麼平靜嗎?
魏十七微微冷笑,探出拇指輕輕按在流蘇眉心,一絲微不可察的星力湧入她體內,逐寸逐分探查一番。流蘇依偎在他懷中任他施為,隻當這身體不是自己的,一陣酸一陣熱,也沒什麼難熬的,過了一炷香工夫,星力嘎然而止,魏十七收回拇指,若有所思。
“可有……可有什麼不妥?”流蘇仰頭看他的臉色,不禁有些忐忑。
“廣恒殿主手段不凡,隻要神魂不滅,這具身軀便是用上千萬年也無妨。”流蘇神魂與傀儡相合,水乳/交融,與真人無異,她誠意十足,也沒有留下什麼不乾淨的手尾,日後有機會,倒不妨提攜一二。
流蘇鬆了口氣,抬起右手看了片刻,五指纖纖,膚光勝雪,不由歎息道:“這具身體完美無瑕,像做夢一樣……”
“你前身修過真法,故能保全神智清明,傀儡之軀亦可修煉,若有意,我便傳你真仙六法。”
流蘇想了想,搖頭道:“妾身願侍奉大人之旁,端茶奉水,常伴左右。”
她既無心,魏十七也不勉強,仰頭望向梁架,伸手一招,將千音鬼鈴攝入手中,心念動處,汲取星力稍加洗煉。機緣巧合,他修煉天帝一脈“命星”秘術,登堂入室,星髓灌頂,操縱星力從心所欲,千音鬼鈴“叮鈴鈴”輕震,若不堪征伐,每次都於崩壞的邊緣拉回,寶光明滅,脫胎換骨,臻於器胎所能企及的極限。
功告圓滿,魏十七收起星力,將千音鬼鈴輕輕拋出,冉冉升起,仍鎮於梁架間,浮宮內外光華流轉不息,地脈石髓與三百六十根沉水接骨木融為一體,禁製四合,大殿固若金湯。
遠在千萬裡之外,陰元兒驅動三百六十五滴玄冥重水,如急雨打芭蕉,生生破開地脈,采集石髓。一股莫名的悸動襲上心頭,她秀眉微蹙,玄冥重水倏地飛回,繞著周身緩緩轉動,凝神細察,似乎浮宮出了什麼翻天覆地的大變故,她遠在地脈深處,猶能感知。難不成是大敵來襲,打入了雲漿洞天?三十三天外,菩提宮,陸海真人……倒是不沒有這種可能!
陰元兒輕叱一聲,三百六十五滴玄冥重水猛地炸開,化作一道滾滾冥河,曲折盤旋,濁浪翻騰,如蒼龍般飛出地脈,往蓮花峰撲去。
不眠不息跋涉數十日,蓮花峰遙遙在望,陰元兒放眼望去,但見峰巒如聚,雲海如怒,浮宮巍然佇立於天地間,寶光衝天,氣象森嚴,心中一塊石頭頓時放下大半。她將冥河收起,正待降落雲端,忽然渾身一震,雲漿洞天嗡嗡而鳴,有如從沉睡中蘇醒,南北西東,數道白光飛入蒼穹,周吉、屠真、沈幡子俱被驚動,先後立於空中,將目光投向蓮花峰。
一點血光萌動,十惡凶星投入雲漿洞天,蓮花峰頂風起雲湧,罡風肆虐,雲海如怒潮翻滾,浮宮洞開,一道劍光飛出,沒入山崖。數息後,霹靂從九天而降,山崖豁然中開,一座九層八麵的石塔破土而出,節節拔高,塔身亮起無數符籙,光芒閃爍,水雲法陣張開一十三層禁製,相生互補,妖氣障天,鬼哭狼嚎。
煉妖劍破而後立,鎮妖塔重現天地,櫛風沐雨,與浮宮遙遙相望。
相看兩不厭,唯有鎮妖塔。
陰元兒腦中一片空白,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星光之下,魏十七步出浮宮,淩空蹈虛,立於鎮妖塔前,望著佛龕石像,水雲法陣,妖氣纏繞,過往種種儘皆湧上心頭,時光仿佛停滯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明白,他在緬懷些什麼。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但此刻,隻剩下他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