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木棉的注視下,孔桀不敢有絲毫放水,史牧馬老神在在支撐了一炷香工夫,五色祥雲被劫雷削去大半,仍化作煙氣吸入腹中。孔桀收了鎖鏈,史牧馬拍去身上的浮灰,整理衣袍儀容,滿頭亂發怎麼壓都壓不平,隻得作罷。他恭恭敬敬上前見禮,禮數周到,一絲不苟,曹木棉知道他的性情,揮揮手道:“天機台上無須多禮,汝既然渡過三劫,可按舊例行事。”
史牧馬謝過宮主,向孔桀道:“願取春秋殿。”
溫玉卿聞言鬆了口氣,心中大定,果然是春秋殿,終於輪到春秋殿,若史牧馬依舊劍指廣恒殿,那就意味著王京宮諸殿儘皆與她為敵,鐵了心要將她拉下馬,後果不堪設想。
孔桀將目光投向春秋殿殘部,喝道:“春秋殿可有誰人登台應戰?”連問三聲,台下鴉雀無聲。
王京宮春秋殿乃是眾所周知的“一人之殿”,丁火雲狠天狠地,卻一味吃獨食,將春秋殿摧殘成一個空殼子,孤家寡人,手下隻得一撥無能之輩,誰都不敢向史牧馬挑釁,一個個成了縮頭烏龜。孔桀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向史牧馬拱手道:“恭喜史道友入主春秋殿,任重道遠,百廢待興。史道友乃眾望所歸,假以時日,必能重振春秋殿。”
史牧馬肚子裡歎了口氣,若非魚龍真人所托,他萬萬不會趟這渾水。王京七殿,春秋殿因人成事,丁火雲在,春秋殿便是僅次於平侯殿的強殿,丁火雲亡,春秋殿便淪為人人都可踩上一腳的廢殿。史牧馬猜想,魚龍真人此番安排另有深意,平侯殿規模太大,人心叵測,暗流湧動,若得春秋殿分流一二,互為犄角,方是長久之道。
然而春秋殿並非魚龍真人的首選,他原本屬意廣恒殿,但溫玉卿出人意料,請來餐霞宮雲漿殿主助陣,他自忖並無勝算,魚龍真人舍廣恒殿取春秋殿,也讓他鬆了口氣。
史牧馬一身輕鬆,舉步下得天機台,立於魚龍真人身後,並不把區區春秋殿主當回事。
孔桀連連發問,諸位真人麵麵相覷,誰都不肯出頭。曹木棉心中不悅,“以下克上”的舊例乃是他親手所定,下位者力求一搏,上位者不敢鬆懈,強手因而層出不窮,如若都像他們這般患得患失,左算計右權衡,少了一些血性,如何能成事?
他目光如電,將台下這些個殿主供奉一個個看過來,看得他們心驚肉掉,坐立不安。
洗心殿孤山公輕輕咳嗽一聲,拄著拐杖顫巍巍登上天機台,向孔桀緩緩道:“孔道友,可否讓老夫試上一試?”
孔桀皺起眉頭,不知他忽然出頭,意欲自立門戶,抑或受洗心殿主指使,在他的印象裡,洗心殿遠不及平侯殿勢大,並無分流的必要,孤山公此舉殊為可疑。他下意識向洗心殿主東懷一望去,卻見他板著一張死人臉,看不出什麼端倪。
孤山公不等孔桀發話,一搖一晃來到天璿位銅柱前,站定身軀,舉起拐杖“當當”敲了兩下,九條赤紅的鎖鏈電射而出,將他縛於銅柱之上,不鬆不緊,透著十分的詭異。
孔桀吃了一驚,有些忐忑不安,孤山公分明是得了師尊的指點,才能操縱天機台上銅柱鎖鏈,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難不成師尊對自己有所不滿?他心中轉著念頭,也不故意刁難孤山公,隻管催動兵劫,利箭頓時從天而降,密如暴雨,彙成一條無窮儘的洪流。
孤山公喃喃自語道:“這才像話……”他高高舉起拐杖,衣袖滑落,露出瘦削的胳膊,皮肉乾癟,老朽不堪。
利箭忽然四散掉頭,避開孤山公的身體,落於天機台上,堆起一座高高的箭塚,將他掩埋,眾人仰頭望去,隻見一截拐杖探出頭來,微微顫抖,似乎不堪重負。
利箭漸止,兵劫消退,孤山公收回拐杖,前後左右捅了幾下,箭塚嘩啦一聲塌倒,橫七豎八鋪了一地。
孔桀不假思索,繼而催動火劫,烈焰滾滾而下,隱隱凝成火龍火蛇火鳥火獸之形,千變萬化,不一而足。孤山公再度舉起拐杖,烈焰如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阻擋,刷地分在兩旁,儘數傾瀉於天機台上,未有一絲一毫波及。
熱力澎湃,孤山公須發卷曲,汗流浹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若非鎖鏈將他縛住,隻怕早就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但就這麼一個乾瘦的老頭,背靠滾燙的銅柱,居然支撐了一炷香的工夫,毫發無傷,甚至連身上的衣袍都沒有沾上一星火焰。
孔桀看得眼珠都快瞪了出來,孤山公身上的衣袍,手中的拐杖,都不是尋常法寶,以他的眼力,兀自看不出端倪,實在令人詫異。
烈焰漸次撲滅,孤山公吐出一口熱氣,咳嗽了幾聲,向孔桀道:“孔道友,還有最後一撥雷劫,有勞了。”
孔桀收斂起尖刻狂態,一言不發,暗暗催動雷劫。劫雷滾滾劈下,孤山公卻是老規矩,舉起拐杖,萬千金蛇繞道而行,劈不到他身上,反將天機台來來回回犁了數遍,聲勢一時無二。
孤山公將兵火雷三劫視同無物,待劫雷隆隆遠去,他用拐杖敲了敲銅柱,收去鎖鏈,常常舒了口氣,向孔桀道:“老夫獻醜,讓孔道友見笑了。”
“不敢,孤山道友神通了得,孔某佩服。”孔桀向來心高氣傲,不過孤山公如此了得,出乎意料之外,他自忖易地而處,也未必能應付得如此輕鬆,王京宮諸殿強手輩出,深藏不露,果然不是一句空話。
孤山公揚起白眉,睜開一雙渾黃的老眼,向台下望去,找到東渡殿供奉冉青獅,笑道:“老夫欲入主東渡殿,冉道友覺得如何?”
冉青獅雙手籠於袖內,縮頭縮腦,像個畏寒的老農,見孤山公發話,猶豫來猶豫去,斟酌了良久,這才慢吞吞道:“孤山公請便,冉某並無異議。”
東渡殿諸位真仙以冉青獅馬首是瞻,他沒有異議,自然不會出頭阻攔,更何況孤山公神通廣大,誰都不願去觸黴頭,得罪這位板上釘釘的東渡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