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宮主曹木棉真是個妙人兒,想出這麼個主意來,魏十七好奇心起,問道:“請動碧落殿主,所需幾何?”
溫玉卿沉吟道:“沈殿主一戰成名,隱隱然居二十八殿之首,若以星藥計,十斛都未足以服眾。”
魏十七悠悠道:“十斛星藥尚不足以請動碧落殿主,那麼雲漿殿主又值幾何?”
溫玉卿頓了頓,搖首道:“魏殿主何出此言,讓妾身何以自處!”
魏十七不再說笑,反問道:“溫殿主欲以星藥請動魏某麼?”
“本有此意,但妾身聽說魏殿主修煉‘命星’秘術,星藥並非必須之物,曹宮主心如明鏡,這一節卻是說不過去。廣恒殿除卻星藥,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寶物,妾身思來想去,隻有身邊兩個侍女,魏殿主都見過,一名柳如眉,一名沈幡子,靈智自開,與真人無異。妾身願以其中一人,換取魏殿主出手相助。”
魏十七頗有些意外,長生子、關千騎、純陽子隕落於正陽門外,這兩個傀儡侍女,乃是溫玉卿僅剩的心腹,再去一人,無異於斷她一條臂膀。溫玉卿仿佛猜到他的心思,歎息道:“當年長生子開口討要仙傀儡,妾身感其力挽狂瀾,獨力支起廣恒殿,這才將沈幡子連同青雀精魂屏一並借與他,言明以萬年為期,不想……唉,長生子未得長生,真是可惜了……”
她似有些傷懷,唏噓片刻,又振作起精神,道:“不知這兩個傀儡侍女,何者入得魏殿主法眼?”
魏十七道:“溫殿主盛情,卻之不恭,如以那沈幡子相贈,魏某願助殿主一臂之力。”
溫玉卿聞言心中一鬆,想了片刻,坦言道:“沈幡子靈智不全,止是一具殺伐傀儡,略遜色柳如眉一籌,魏殿主因何選中此女?”沈辰一對這位雲漿殿主評價極高,認為他心性運數,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她並非“得了便宜還賣乖”,隻是心中困惑不解,若不能問個明白,隻怕寢食難安。
魏十七微笑道:“個中緣由,卻與溫殿主無關。”
溫玉卿暗暗歎息,她與雲漿殿主並無深交,見他不願透露,隻得作罷。當下起身鄭重相謝,定下約期,五十年後再行相請,屆時同往王京宮天機台,親曆“以下克上”的盛況。
魏十七送到殿外,溫玉卿向他微一頷首,足踏彩雲飄然而去,身形幻化,消失於冥冥太虛。
三日之後,傀儡侍女沈幡子來到雲漿殿,盈盈下拜,參見殿主。當年在極天之中,魏十七以星力強行破除廣恒殿主留下的暗手,沈幡子神通所剩不過三成,溫玉卿要回此女後,不惜耗費星藥心血,將她修複如初,雖不能與鼎盛之時相比,亦難能可貴。
魏十七招招手將她喚到身旁,沈幡子如牽線木偶一般,毫無抗拒。他抬起右手,食指點在沈幡子眉心,星力湧動,在她體內轉動數圈,細察每一處隱秘角落,未曾發覺暗手。溫玉卿贈以仙傀儡,請他出手,看來並非心懷叵測。
他收回星力,命沈幡子彈上一曲。沈幡子於一旁坐定,將琵琶捧於懷中,纖手轉弦撥軸,四弦一劃,殺伐之音“錚錚”響起。
魏十七側臥於鬆木榻上,以拳支額,閉目聆聽。琵琶聲在大殿內回蕩,在梁柱間纏繞,寒意絲絲縷縷瀉/出,水氣凝作冰屑,窸窸窣窣墜下,轉眼就積了薄薄一層。
金莖露倚在柱後,凝神細聽,心潮隨之起伏跌宕,不能自已。片刻後,屠真從雲漿洞天內步出,立於魏十七身旁,手扶鬆木榻,眼神透出迷惘。
寒意席卷而去,將殿門推開一隙,帝朝華側身閃入,血河纏身,如龍蛇遊動,她遙遙望向沈幡子,心有所動。
不知過了多久,琵琶聲減輕漸低,沈幡子起手按住四弦,眼簾低垂,如泥塑木雕。魏十七坐直身軀,拍了拍手,將衣袖輕拂,滿地冰霜一掃而空,儘皆卷出殿去。
帝朝華緩步上前,見過雲漿殿主,魏十七目光落在血河之上,看了半晌,忽然將金莖露喚上前來,以定慧劍相贈,命其好生祭煉。金莖露不卑不亢接過定慧劍,觸手便知,此劍已孕育劍靈,經星藥洗煉,頗有神通,雖未能更進一步,成就真靈,亦是難得之物。當年在雲池之下與忽律一場惡戰,法寶儘毀,身無長物,得這一柄神兵利劍,正中下懷。
帝朝華心思敏捷,微笑道:“金道友可知殿主賜下此劍的用意?”
金莖露與她素不相熟,不動聲色道:“願聞其詳。”
帝朝華道:“靈山大雷音寺佛祖座下,有四大天王護法,亦稱四大金剛,東方持國天王抱琵琶,南方增長天王握寶劍,西方廣目天王纏龍蛇,北方多聞天王持寶傘,恰與這殿中四人相仿。”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天魔女不愧是諸天神佛之一,見多識廣,一語道破他的用心。他沒有向溫玉卿說出口的緣由,正是出於沈幡子擅彈琵琶,才選中了她。沈幡子抱傀儡琵琶,金莖露握定慧劍,帝朝華纏血河,屠真持乾坤寶幡傘,如四大天王,為其前驅,這是他心頭的一點惡趣味。如李靜昀在跟前,定然會心一笑,揶揄他兩句,如今被帝朝華說破,他反覺得興味闌珊。
魏十七淡淡道:“船泊潯陽月夜天,琵琶一曲動人憐……不錯。”
沈幡子聞言抬起眼眸,神情微微一動。
魏十七莫運玄功,雲漿殿嗡嗡作響,數十息後,從眉心擠出一道符詔,化作金光,從沈幡子顱頂鑽入體內,掃徹內外,徑直落於丹田之中。沈幡子不避不讓,不迎不拒,任憑他在自己體內種下一道雲漿符,從此寄身於雲漿殿,受製於人,一念生,一念死,一念興,一念滅。誰讓她隻是一介傀儡呢?
四大天王雲雲,並非戲言,魏十七親自取了一升星藥贈與沈幡子,溫言關照,命她入雲漿洞天好生修煉,這讓她稍稍安下心來。
帝朝華循聲而來,聽了一曲琵琶,說了幾句閒話,不再逗留,辭彆雲漿殿主而去,金莖露送至殿外,沒有再回去。她獨自逡巡,低頭沉思,帝朝華所言,似非無的放矢,她忽然心生好奇,那握寶劍的南方增長天王,究竟是何許樣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