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諸殿當務之急,乃是休養生息,餐霞宮主乾坤獨斷,一一安頓妥當,留下魏十七,命眾人各自回殿歇息。魏十七正中上前拜見崔宮主,禮數周到,但神情殊無欣喜。崔華陽看透他的心事,淡淡道:“雲漿殿主可知因何得以獨掌一殿?”
魏十七老老實實道:“不知,請宮主示下。”
崔華陽道:“此番三十三天外菩提宮來襲,正陽門外一場激戰,四宮二十八殿,碧落殿主擊退商浮槎,居功至偉,無人可及,餐霞宮論功行賞,沈殿主以下,便要輪到雲漿殿主了。”
魏十七心中一凜,急道:“宮主明鑒,魏某道行淺薄,恰逢其會,不敢居功。”
崔華陽微微一笑,道:“真人麵前不說假,雲漿殿主無須過謙,那房驚弦乃是大澤殿主商浮槎最為倚重的左臂右膀,人雖魯莽,弦月四相功出神入化,在菩提宮亦非籍籍無名之輩,風火金砂更是三十三天外兜率宮煉製的真寶,若非雲漿殿主收了此寶,沈殿主六字真言,未必能占得上風。”
魏十七隻得應了個“是”,不再推功。
崔華陽道:“沈殿主神通不凡,居餐霞宮七殿之首,碧落殿人丁寥落,獨木難支大廈,是以不及紫府、五湖二殿,銀甲殿並入碧落殿,隻恐邵、朱二位殿主坐立不安,命汝獨掌一殿,一來是褒獎力戰之功,二來也可削弱碧落殿上升之勢。”
提攜之餘,暗藏警誡,話說到這份上,魏十七竟無言以對。
“雲漿殿主非是孤身一人,分身器靈,如臂使指,帝朝華亦步亦趨,唯汝馬首是瞻,一木成林,一人成軍,繼續留在碧落殿,於沈殿主亦非好事。汝從雲池下尋得的乾坤寶幡傘本是雲漿殿舊物,遺失多年,再度出世,雲漿殿後古藤成精,得吾點化化作人形,如今又依附於汝,由此看來,汝執掌雲漿殿,乃是前塵注定,運數使然。不過,非常之時,非常之事,能否坐穩這雲漿殿,且看汝之手段了。”
魏十七心中清楚,崔華陽亦不諱言,菩提宮悍然來襲,是大劫難,亦是大機緣,若按部就班積功,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獨掌一殿。
崔華陽目光下落,伸手一指,喝道:“雲漿殿主在此,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話音未落,纏在他腳踝之上的藤蔓刷地鬆開,寶光明滅,頓時化作一個黑衣女子金莖露,臉蒙黑紗,向崔宮主拜了三拜,起身立於魏十七身旁,落後半步,垂手侍立。
崔華陽道:“此女乃天生異種,以造化生機為食,廣恒殿長生子業已隕落,她唯有依附於汝,不離不棄,才得幸存,雲漿殿主隻管驅使,此女絕無二心。”
魏十七回頭看了金莖露一眼,向崔華陽道:“多謝宮主成全,魏某自當儘力。”
崔華陽微微頷首,探出三指虛虛一捏,一道金光從魏十七丹田飛出,落入她掌心,正是一道金光閃爍的碧落符。魏十七如釋重負,仿似去了一重心腹大患,神情為之一鬆,長長舒了口氣。
崔華陽曲指一彈,碧落符化作一道金光,直投碧落殿而去,直至此刻,魏十七才真正擺脫碧落殿輪值之職,成為邵華清、朱金陵、沈辰一、龍須子等人中的一員。
雲池霧氣繚繞,愈來愈濃,將崔華陽的麵目身形隱去。“巢禪師一朝隕落,雲漿殿無主,汝早日入駐,悉心祭煉,切莫延誤……”她將衣袖輕拂,一枚玉符緩緩飛至他身前,魏十七伸手接下,手臂不禁往下一沉,分量竟重得異乎尋常。
玉符觸手冰涼,仿似一片寒冰,緩緩融化於掌心,魏十七腦海自然而然泛起一篇功法,正是餐霞宮不傳之秘,祭煉雲漿殿,凝結雲漿符的訣要。他粗粗參悟一通,其繁複變化,厚積薄發,非朝夕可成,至少須下百十年苦功,方可有所成就。
片刻後,霧氣由濃轉淡,餐霞宮主早已消失在雲池中,魏十七佇立片刻,拂袖而去,他也不回轉碧落殿,命金莖露在前引路,徑直往雲漿殿而去。
餐霞七殿坐落於雲山霧海間,遠近不一,高下錯落,雲漿殿位於極北之地,與王京宮廣恒殿遙遙相望,其形製與碧落殿相仿,紋飾多為雲霧之形,九門緊閉,悄無聲息。
菩提宮大敵來襲,雲漿殿自殿主巢禪師以下,一殿好手儘皆葬送於正陽門外,未曾出戰的供奉輪值寥寥無幾,躲於洞府內,尚不知戰況。金莖露也不去驚動一乾同僚,隻管上前推開殿門,延請魏十七入內。
據餐霞宮主所授功法,這雲漿殿即是真仙清修之地,亦是一宗天庭至寶,魏十七曾親眼目睹,嶽白首驅使銀甲殿,穿過正陽門,遁入星域之中,巍峨大殿,猶如一艘穿梭虛空的飛舟。
他深吸一口氣,隨金莖露大步踏入雲漿殿,燭火逐一亮起,搖曳不定,大殿內影影綽綽,為濃稠的陰影所籠罩,四下裡一片沉寂,唯有魏十七腳步聲,如低沉而堅定的鼓點。
須臾,金莖露停下腳步,側身相請,輕聲道:“請殿主入座。”魏十七舉目望去,隻見大殿儘頭擺著一張鬆木榻,樹皮未去,不施漆水,古色古香,榻上鋪以蘆席,泛著幽幽光華。
魏十七伸手撫摸著鬆木榻,心想,悠悠歲月,物換星移,不知多少人端坐於此榻上,發號施令,行殿主之責,最終化作一抔飛灰,什麼都沒剩下。如今,雲漿殿又迎來了新的主人,等待他的,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他轉過身,慢慢坐於榻上,心神不由一陣恍惚,一芥洞天豁然張開,周吉與屠真飛身而出,神色變幻不定,退出十餘步,背靠立柱,幾乎站立不穩。燈火逐一熄滅,雲漿殿仿似一頭猛獸,從沉睡中警醒,磨礪爪牙,發出低低嘶吼。金莖露侍立於鬆木榻旁,鎮定自若,她與這大殿形同一體,絲毫不受其擾。
雲漿殿翻天覆地,劇烈震動,將留守的供奉輪值儘數逐出洞府,眾人立於雲端,麵麵相覷,渾不知發生了什麼。
胡山翁一雙白眉頻頻掀動,隱隱察覺到什麼,他在雲漿殿擔當供奉多年,資格極老,因冒險祭煉一宗真寶,出了岔子,真寶反噬己身,無力爭鬥,這才留在了雲漿殿中。他下意識捋著山羊胡須,心道,難不成……難不成雲漿殿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