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斟滿酒杯,魏十七第二杯咽下,一股寒流從咽喉淌入腹中,所過之處,真元為之凍結,須臾如冰泉嗚咽,逐寸消融,莫名的戰栗打心底泛起,轉瞬即逝。
玄元子把玩著酒杯,道:“酒名‘碧落’,乃殿主親手釀造,千變萬化,每一口絕不相類,殊為難得。”
靈犀但見杯空,便為之斟滿,沈辰一和玄元子隻飲了一杯,一壺碧落酒,大半入魏、忽二人腹中。吃時不覺察,待到杯空,忽律酩酊大醉,舌頭都大了,魏十七勉強還撐得住,卻也有了幾分醉意。
大戰一旦拉開序幕,不知幾人能生還,沈辰一不無感慨道:“忽忽百年已過,光陰如流,時日無多,菩提宮一旦來襲,便是生死存亡之際,亦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
這是肺腑之言,聽在魏十七耳中,忽遠忽近,虛無縹緲,他尚有一絲清明,知是酒力所至,竭力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中,忽律早已推金山,倒玉柱,鼾聲大作,全不管身處何地,今夕何夕。
碧落酒後勁如此之大,出乎意料,魏十七神情恍惚,沈辰一和玄元子的麵容變得有些模糊,他深深吸了口氣,強撐著站起身,拱手道:“向來多蒙照應,銘感於懷,異日自當儘力。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神誌雖有些模糊,吐字卻清清楚楚。
沈辰一揮揮手,不以為意,三杯碧落酒,七日黃泉路,酒醉若死,千呼萬喚不得醒,他能強撐著不倒下,亦是異數。魏十七搖搖晃晃往碧落殿外行去,腳步聲漸漸遠去,沈辰一收回目光,落在玄元子臉上,衣袖輕拂,晦明神光撒出,落在雲獸忽律身上,鼾聲忽然消失,忽律的身形漸漸淡去,消失與大殿中。
魏十七踏出碧落殿,朔風劈麵吹來,酒勁陣陣上湧,隻想倒頭就睡。如若倒在碧落殿前,與那雲獸忽律又有什麼分彆,魏十七揉了揉眼睛,扶著闌乾一步步挪回洞府,一頭栽將進去,頹然撲倒在地。
流蘇聽得動靜,匆匆趕來,見他醉態可掬,忍不住抿嘴微笑,彎腰將他扶起,連抱帶拖,將他扶到水榭中坐下,倒了熱茶與他醒酒。魏十七暈暈乎乎,閉目養神,湊在流蘇手邊喝了幾口茶湯,流蘇微笑道:“怎地醉成這副模樣……”
魏十七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流蘇驚呼一聲,差點將茶杯潑在身上,忙不迭伸長手臂,擱在一旁。魏十七摸摸她的小臉,觸手溫潤滑膩,廣恒殿主煉製手段不凡,雖是傀儡之身,卻與真人一般無二。
流蘇乖巧伏在他懷中,俏臉微紅,一顆心怦怦亂跳,魏十七嗅著她身上淡淡素香,一顆心忽然安定下來,閉目許久,鬆開手,流蘇怔了怔,跳將起來,下意識整理衣發,侍立於一旁。
魏十七身子一歪,安然入睡,鼻息沉沉,萬念俱滅,萬事不縈於懷。流蘇看了他許久,抿嘴一笑,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秦貞和餘瑤,也猜到方才那一刻,他想起了她們。
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魏十七忽然驚醒,體內酒意全消,真元嶽峙淵渟,靜水流深,幾杯碧落酒,受益匪淺。他睜開雙眼,隻覺神清氣爽,慢慢坐直身軀,流蘇始終守候在旁,見他醒轉,奉上茶水,偷眼瞧他,不敢多說話。
醉倒之前的心思一點點泛起,魏十七悵然若死,低頭沉思良久,將衣袖一拂,祭出青雀精魂屏。
青雀精魂屏浮於空中,血光流轉,現出帝朝華窈窕身影,忽然朝他一笑,媚態橫生,招了招手,腕上鈴鐺叮當不絕,魏十七心神恍惚,旋即清醒過來,卻見自己已被攝入青雀精魂屏中,帝朝華俏生生立於身前,血河纏身,膚凝霜雪,滿頭白發儘成青絲,舉手投足,顛倒眾生。
眼前之人,哪裡是什麼帝朝華,分明是顛倒眾生天魔女!
魏十七一顆心不爭氣地連跳數跳,一芥洞天轟然中開,參天造化樹浮於身後,右手扣住天啟寶珠,左掌金光閃動,六龍回馭斬蓄勢待發。
青雀精魂屏雖是天庭真寶,自辟洞天,卻哪裡容得下參天造化樹,刹那間天崩地裂,眼看便要毀於一旦,帝朝華伸手一指,血河飛起,將天地鎮下,笑道:“你若打破這方洞天,就再也見不到餘、秦二人了。”
魏十七將氣息略收,沉聲道:“她二人在何處?”
帝朝華伸手指指自己,指點抵在顫巍巍的胸腹上,咯咯笑道:“就在這具身體裡。”話音未落,她神情數變,一忽兒如餘瑤,倔強固執,一忽兒如秦貞,情深款款。
當日杜司陵以一枚天帝孽種,從諸天輪回神木鼎中召出天魔女,投入帝朝華體內,輕輕一吻,滅殺了柱石殿魯未已。孰料帝朝華未能守住不動心,功虧一簣,天魔女哪肯就此作罷,暗暗將一縷神念留於帝朝華體內,輾轉降臨天庭。諸天輪回神木鼎已毀,天魔女神通百不存一,隻得藏身於帝朝華體內,耐心等待時機,曹、崔、聞、謝四位宮主神通廣大,卻也窺不破天魔女的伎倆。
及至魏十七將帝朝華收入青雀精魂屏,以星藥補全其神魂,天魔女趁機將帝朝華軀殼占為己有,煉化星藥,恢複了幾分神通,將餘瑤、秦貞的神魂攝入手中,以為要挾。
若是魏十七不顧一切,打破青雀精魂屏,驚動碧落殿主沈辰一,惹出四位宮主,她斷然討不得好去。
魏十七雙眸星雲轉動,目光如炬,久久沒有開口,天魔女以血河苦苦維係洞天,臉上笑吟吟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鬱悶。
就在她無以為繼,洞天行將崩潰的當兒,魏十七將參天造化樹收入“一芥洞天”,淡淡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天魔女心中一凜,本打算獅子開大口,狠狠敲他一下,此刻卻不禁有些猶豫,餘、秦二女,足以要挾他麼?她收斂起笑容,道:“一斛星藥,換一道神魂,如何?”
魏十七毫不猶豫道:“可。”
天魔女見他應允得如此爽快,暗暗鬆了口氣,抬腕將血河收回,盈盈下拜,道:“妾身帝朝華,見過道友,來日方長,還請道友照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