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殿那接引使者喚作“祁丙”,金甲神人驅真仙接引車,環遊八極,貌似威風,實則是下界飛升的真仙,遇敵畏縮,不堪驅使,被餐霞宮主廢去一身神通,淪為乾粗活的煉體士,可悲而可歎。那祁丙在碧落殿年長日久,經曆了數任殿主,對自己的出身來曆諱莫如深,便是沈辰一也知之不詳。
天庭與淵海隔了整個極天,有真仙接引車代步,省去一番長途奔波,是以玄元子並沒有回絕沈殿主的好意。
她回到碧落殿清修之所,坐於蒲團之上,從頭細想一遍,覺得並無不妥,當下入定冥想,物我兩忘。
過了十餘日,一名作侍女打扮的傀儡奉殿主之命前來造訪,賜下的道袍、符詔和碧落玉牌,並告知玄元子,金甲神人祁丙和真仙接引車在殿外等候,何時動身,由玄元子自決。
那傀儡雖有幾分靈性,言談卻一板一眼,神情木訥,將沈辰一囑咐之事交代清楚,便即告退。純陽子曾說起,王京宮廣恒殿主煉成一具傀儡,名為“柳如眉”,若不說破,便是他也看不出端倪,與之相比,沈辰一的手段相形見拙。不過純陽子可來碧落殿拜訪,玄元子卻不得去往廣恒殿,天庭上下律規森嚴,“輪值”與“供奉”雖然隻差一階,亦不可同日而語。
一入天庭成走卒,諸殿輪值要熬出頭,談何容易!
沈辰一雖沒有明說,玄元子卻是猜到了他的用意,黑羽桀驁,抗拒天庭符詔,餐霞宮主得聞此事,頗有不悅,如能擒獲黑羽,將其押至天庭,也是一樁功勞,加上之前的積功,大抵可升為碧落殿“供奉”。為將來計,這份人情,她隻得生受下來。
既然沈辰一並不促其動身,玄元子便在碧落殿多留了數日,將手頭諸物熟悉一二,以免倉促對敵,生出不必要的意外。
那道袍名為“晦明上極衣”,入手綿軟,披在身上輕若無物,玄元子以法寶相試,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至於那三道符詔,卻是四道逆符中的“巽五”、“坎六”、“艮七”,神完氣足,似乎從未動用過。
玄元子費了不少時日,將袍符祭煉一番,自忖無有疏忽之處,這才踏出碧落殿,命祁丙驅真仙接引車,往極天而去。
甫出正陽門,懷中碧落玉牌輕輕一跳,旋即安穩下來,玄元子心中有數,此乃天庭製約彼輩的手段,若無這玉牌鎮壓,她離不了天庭半步。即便是純陽子,也未能免去玉牌約束,唯有如沈辰一這般執掌一殿,方可自由來去。
祁丙深知自身安危維係於玄元子,若此行不能順利押回黑羽,她固然討不得好,自己也難逃懲戒,保不定就被投入異域爭戰,與異獸傀儡為伍,淪為攻堅的炮灰。那是最糟糕的結局,九死一生,死無葬身之地。
蛟龍上下翻騰,拖起真仙接引車,以雷霆萬鈞之勢闖入極天,遁速愈來愈快,化作一道流星,倏忽掠過虛空。玄元子不聞不問,端坐於車內閉目養神,祁丙目不旁視,心中卻泛起了嘀咕,聽聞這玄元女冠得碧落殿主另眼相看,數度往來異域,毫發無損,如能跟她扯上關係,日後或許能照拂一二,隻是她不苟言笑,拒人於千裡之外,卻叫他怎生攀附。
七曜界十洲八海,祁丙出身玄渡海十空洲,勉強成就真仙之軀,還沒來得及逍遙快活一番,就被天庭察覺,降下符詔接引飛升。他修為平平,亦無至寶護身,糊裡糊塗投入異域,一戰而潰,當了逃兵,這才淪落為金甲神人,當個馬夫——確切說是龍夫,辛苦奔波不算,還朝不保夕,捅了個大婁子。
他對黑羽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車輪轆轆,六龍咆哮,真仙接引車穿過極天,撲入罡風之中,風聲嘹亮,卻未曾拂動玄元子半根秀發。她睜開雙眼,雙眸星雲轉動,遠遠望見浩瀚淵海,雲卷雲舒,陸黽洲浮於海天之間,形似一頭單翅怪鳥。
祁丙扯動轡索,蛟龍張牙舞爪,停在空中,他回頭向玄元子致以歉意,道:“接引車不得降落雲端,有勞真人移步前往陸黽洲。”
“你且在此等候,如有變故,發雷霆相告。”言罷,玄元子長身而起,化作一道白光,星馳電掣投陸黽洲而去。祁丙手握轡索,胸口堵得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機會跟對方套上近乎,意識到這一點,他痛恨自己低三下四,滿腔憤懣,最後化作一聲無力的歎息。
玄元子收斂起氣息,舉步踏上陸黽洲,身輕如燕,片塵不驚。舉目四顧,視野內儘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天地間充斥著悲涼的氣息。她靜靜立了片刻,將神念一掃,察覺崇山峻嶺之間,有一羽族結群而居,正茹毛飲血,撕咬著獵物,當下身形微晃,刹那間掠過數百裡,落在一處山崖之上。
山崖間瀑布似一條白龍,隆隆衝入深潭中,水霧彌漫,草木蒼翠欲滴。
水潭之旁,一群禿鷲圍著小山也似的象屍,伸長了頭頸吃個不停。象皮粗韌似甲,那禿鷲亦是羽族異種,喙如鋸齒鋼刀,合力將象皮撕開,露出血肉,貪婪地吞吃個不停。瘦弱的禿鷲擠不上去,隻得挑眼窩肛門這些柔軟之處下口,略嘗些滋味,急得嘎嘎而鳴。
玄元子放眼望去,卻見禿鷲之中,有一龐然巨/物,似是首領,力大無窮,憑一己之力便能撕開象皮,將頭顱探入腹中,撕咬柔軟的內臟,旁的禿鷲都遠遠避開,垂涎三尺,不敢跟它爭搶。
她伸手一指,那禿鷲身不由己張開雙翅,騰空飛起,其餘族人並未察覺異樣,隻當首領業已吃飽,讓出血食,急忙擁上前爭奪殘骸,吵個不休。
那禿鷲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頭頸,氣都喘不過來,更不用說發聲示警了,它眼珠鼓起,有口難言,拚命撲騰翅膀,力量越來越弱,一口氣上氣不接下氣,眼看就要昏過去,忽然身軀一沉,被重重甩到山崖上,頭昏眼花,七葷八素,總算吸到了一口救命氣。
玄元子打量了它幾眼,正待開口,忽然心血來潮,忙抬頭望去,卻見晦暗幽深的極天之上,一點血光閃動,夜幕忽然降臨,四月當空,群星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