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褚、董師徒二人匆匆趕到流石峰,當昆侖勝景展現在眼前,一覽無餘,董千裡也就罷了,震驚之餘並無多大感觸,她隻是隔了數萬年的局外人,褚戈卻老淚縱橫,哽咽無語,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鮮活,清晰,恍若昨日乍離,與模糊的記憶相重疊,說魂牽夢縈也不為過,他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大神通,讓時光倒流,破鏡重圓。
董千裡見師尊似哭似笑,有些癡癡呆呆,老朽的軀體靠在自己身上,抖得像風中枯葉,不禁擔心起來,輕聲叫了幾遍,褚戈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舉起衣袖擦了擦渾黃的老眼,聲音沙啞,自嘲道:“老了……經不起這等刺激……”董千裡眨眨眼,渾然不解師尊的心情。
褚戈定了定神,抖抖索索指著赤水崖道:“快,去那裡看看……那是五行宗宗門所在之地……”董千裡催動飛劍,放慢遁速,繞著赤水崖轉了一圈又一圈,高高低低,正正斜斜,每一個角落都看了個遍,青山嫵媚,赤水環繞,天光雲影共徘徊,時聞猿聲清越,響徹雲霄,二相殿巍然立於高處,氣象萬千。
令他詫異的是,二相殿上空懸浮這一灣大湖,妖氣翻滾,投下大片陰影,籠罩赤水崖,仿佛某種不詳的征兆。董千裡“咦”了一聲,指著滔滔黑水道:“那湖中似乎有大妖遊弋!”褚戈眯起雙眼,凝神望了許久,拍拍徒兒的手背道:“周真人留下這大妖,定有用意,莫去管它,日後自有分曉。”
得天祿提前告誡,董千裡留意到二相殿前的造化幼樹和定星錐,白光衝天,釘住天相孤星,天地安危懸於一線,令人忐忑。她忍不住看了看師尊,見他視若不見,不欲多提,隻得將擔憂強行按下,沉默不語。
二人降在赤水崖西的千尋岩上,褚戈熟門熟路,顫巍巍踏入聽雪廬,三間小廳,兩間朝西,一間向東,分彆冠以“洄水”、“停雲”、“臥雪”之名。他輕聲道:“聽雪廬乃五行宗曆任宗主清修的福地,日後你就在此練劍,莫要分心旁騖,讓桂雲領一乾弟子在石梁岩修煉,若有可造之才,再引上赤水崖。至於觀日崖、熊羆崖、鹿鳴崖,以及那無涯觀,既被周真人劃為禁地,那麼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妄言妄動。”
董千裡心中有些不服氣,無涯觀明明是昆侖禦劍宗的宗門,卻被那胖道人占去,聽天祿說,還要令一乾妖物前來服侍,鬨得烏煙瘴氣,成何體統!不過她也是聰明人,並非不知進退,打鐵還需自身硬,除非成就洞天真人,修為淩駕於那胖道人之上,否則的話隻能咽下這口氣。她不禁仰頭望了望二相殿上空的黑水大湖,心道:“那胖道人與妖物牽扯不清,看來也不是什麼正派人物。”
褚戈決意將道門遷回流石峰,百廢待興,千頭萬緒。待桂雲引著道門弟子來到流石峰,在石梁岩安頓下來,褚戈命他多挑一些得力之人,去天坑跑一趟,一來妖物大勢已去,隻恐它們得了消息,破罐子破摔,大肆屠戮人族,宜維護一二,二來再選一批資質過人的先天之體,送回流石峰悉心教導,務必精挑細選,道門興衰在此一舉,大意不得。
桂雲是個厚道人,勞碌命,忙忙碌碌毫無怨言,正當他奔走之際,小白和羅刹女領著一乾小妖,亦抵達流石峰,同來的還有那頭結巴鸚鵡吉哥。二妖得天祿傳訊,知道周吉的打算,也不去驚動褚戈,徑直去往無涯觀見過上師,隨即各安其處,恪守本職,絕不大聲喧嘩,無涯觀安安靜靜,除了妖氣纏繞,佩玉鳴鸞,時見妖嬈女子往來外,並沒有董千裡預想的烏煙瘴氣。
桂雲離去後,流石峰一下子冷清下來,鬆濤起伏,朝雲暮雨,周吉周真人的小日子過得很是愜意,美酒佳肴,紅袖歌舞,魏十七太過克己自律,淺嘗輒止,他雖是一具分身,性情卻不同於魏十七,一切隨心所欲,順其自然,並不孜孜於修煉。
羅刹女冷眼旁觀,見他雖不排斥女色,卻止步於耳目之娛,從不染指那些或清純或妖嬈的妖女。她猜測這位上師並非一心向道,心無旁騖的苦修士,隻是不喜妖物幻化的女子,有潔癖。她亦是膽大妄為之輩,喚了個心腹小妖,密密叮囑了幾句,將其悄悄送離流石峰。
那小妖機敏過人,得羅刹女指點,亦有幾分神通,她駕妖風一路向東,跋山涉水,饑餐渴飲,來到天坑旁,變化了人形潛入其中。天坑圈養了數百萬之眾,相當於一個小國,曆萬載人丁不絕,各色買賣一應俱全,隻是妖物吞吃血食,不由分說,不打商量,不分貴賤,有人朝不保夕,有人頤養天年,到頭來全憑運氣。因為厄運隨時可能降臨,所以誰都不把將來放在心上,有錢的醉生夢死,沒錢的鬻兒賣女,強勢的窮凶極惡,懦弱的怨天尤人,天坑中彌漫著一種畸形的繁榮,一種認命的絕望。
那小妖遵照羅刹女的叮囑,並未行擄掠之舉,而是避開道門的耳目,找到人牙子,花重金買下三個出身清白的美貌女子,見其父母,當麵寫下賣身契,銀貨兩訖,永不反悔。她衣飾華麗,出手極為闊綽,連那人牙子都嘖嘖稱奇,嘴上說那三戶人家遇到了好主,暗地裡卻動了歹念頭,召來一乾強徒,意欲行凶打劫。
小妖隻作不知,領了三個女子來到僻靜處,一股腦轉入禦獸袋,係在腰間,現出原形,卻是一頭凶相畢露的妖狐,將人牙子連同強徒一掃而滅,吃儘柔軟的內臟,絕塵而去。
她輕而易舉離開天坑,回到流石峰無涯觀,將禦獸袋交給羅刹女。
羅刹女找了一件靜室,放出三個渾渾噩噩的女子,溫言安撫,綾羅美食供養了幾日,言明若留下,須去服侍上師,不得違抗,若不情願,就送歸天坑父母處,儘享天倫之樂。那三個女子何曾享受過榮華富貴,送歸天坑,且不說朝不保夕,哪有什麼天倫可言,無非是被父母再賣一回罷了。三人對視一眼,盈盈下拜,都願意留下。
周吉的身邊就此多了三個美貌侍女,曲意迎奉,生怕一朝被逐,從天堂跌回地獄。
對羅刹女的心思,周吉洞若觀火,對她的自作主張,周吉也並無不悅,究竟是義正嚴詞將羅刹女訓斥一通,將這三個女子送歸天坑,還是坦坦蕩蕩接納下來,以作長夜之歡?